这番作态,更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连御座上的女帝武明月,珠帘后的目光也更专注了几分。
「只是什幺?江尚书但说无妨。」
孔昭礼抚须追问,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持。
他代表的是在场所有心存疑虑之人发问。
江行舟环视四周,将席间或期待、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种种神色尽收眼底。
他的自光最后落回孔昭礼身上,语气依旧平淡,但说出的话,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我只是担心————」他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似是无奈,又似是怜悯的神色,「我怕我这首中秋词一旦写就,自此往后,这中秋明月夜————天下文人,怕是再无人敢轻易提笔,再难有勇气书写中秋了。」
他稍作停顿,让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在每个人心中发酵,然后才缓缓吐出后半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预见:「若真如此,此后的中秋文道,未免太过寂寥————想到这般景象,江某————
故而迟迟不忍落笔。」
」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太极殿!
方才还有细微的议论声、酒杯碰撞声,此刻全部消失。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实质,充斥在每一寸空间。
中秋!这可是诗词文道中最为宏大、最为经典的题材之一!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对月抒怀,留下了无数不朽篇章。每年中秋,依旧是才子们竞相创作的源泉,已然成为一种文化传统和精神寄托。
而江行舟,竟然敢说————他写完之后,天下再无人敢提笔写中秋?
这已不是自信,这简直是————狂傲到了极致!是对整个文道传统的挑战!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被这「狂言」彻底逗乐的张少宁发出的爆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夸张地用手捶着桌面,眼泪都笑了出来。
「江————江大人!」张少宁好不容易止住笑,用袖角擦着眼角,语气充满了讥讽,「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看来江大人你不止诗词文章写得好,你这讲笑话的本事,更是天下第一流!我张少宁————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猛地收住笑容,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质疑,响彻大殿:「中秋,是何等浩瀚无垠的题材!蕴含了多少悲欢离合、宇宙玄机!你————
你江行舟,不过一凡人,竟敢口出狂言,说你一人一词,便能写尽中秋,让后世文人无路可走?滑天下之大稽!」
殿内,无数人下意识地跟着点头。
就连一些原本对江行舟抱有期待的大儒,如孟怀义,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觉得江行舟此言,实在是过于托大,有失稳重。
「年轻人,气盛可以,但如此目中无人,言过其实,恐非君子之道啊————」
一位年老的大儒低声对身旁的同伴感慨。
场面,瞬间从对江行舟的期待,转向了普遍的质疑与不满。
「罢了!
既然诸位无此担忧,我便一试吧。」
江行舟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竟似包含着一丝对这般争强好胜的无奈。
他整了整衣袍,终于缓缓站起身。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整个太极殿仿佛骤然一静,连流动的空气都为之停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走向殿中空地,只是立于席前,目光扫过寂静无声的全场。
女帝武明月藏在十二旒珠帘后的凤目微凝,不易察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司礼太监王德全何等机敏,立刻尖着嗓子,以前所未有的恭敬颤声道:「快!为尚书大人备上文房四宝!」
几名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将早已预备好的紫檀木案擡至席前,铺开一张隐隐有云纹流动的雪浪宣,一方古砚中研好的墨汁乌黑锃亮,散发着淡淡松烟香气。
「尚书大人,请!」
王德全躬身将一支狼毫紫竹笔奉上。
江行舟提笔沉吟,在宣纸上落笔:「《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笔尖轻触宣纸的刹那,他周身那股超然物外的闲适气息骤然收敛,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与浩瀚,以其为中心,无声扩散开来。
他并未急于书写,而是再次擡头,望向殿外那轮圆满皎洁的明月,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在与某个灵魂对话。
整个太极殿,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轻微啪声,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只尚未挥动的笔牢牢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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