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将桌子上的文件扔到了一边,仿佛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来火:「白厅嘴上说是小规模冲突,实际上是快要炸开的火药桶。法语区不信任英国官员,英语区憎恨法语区,殖民政府空有权柄却不敢执法,加拿大的下院被激进派控制,上院则死抱着特权不放。所有的这些蠢货都在指望我一个人去把那英裔加拿大人和法裔加拿大人攥到一起,还要我三个月内给他们变出一份所有派别都满意的宪制方案!结果呢?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内阁却对我的方案不满意!」
达拉莫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帕皮诺在议会上拍桌子、喊加拿大独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把我能见的都见了,把能说的都说了,但白厅呢?那帮混蛋连一封明确的授权书都不肯给我!墨尔本希望我成功,却不希望我太成功。罗素希望我失败,却不希望我太失败。至于格兰特那个自以为是的蠢材,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做成任何事!」
他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什幺似的,冷冷地笑了一声:「糟糕————亚瑟,你知道什幺叫糟糕吗?糟糕是你不知道数学题该怎幺解。而我明明摸到了正确的答案,但身后的每一个人都在扯我的后腿,这不叫糟糕,这叫英国政治的常规操作!」
亚瑟听到这里,忍不住喃喃道:「难怪————难怪罗素勋爵那天会被问得那幺难看。」
「难看?」达拉莫皱着眉头喝了口茶:「什幺难看?」
亚瑟刻意慢半拍地把话题放了下来:「就是前几天在下院,维克利先生的那场质询。您那时候还在海上,大概没看到报导吧?」
「下院质询?现在不是十一月吗?十一月议会就开幕了?」
亚瑟笑着点了点头:「今年不是新君登基吗?许多事件都亟待解决。所以,新一届议会十一月初就开幕了,没有刻意等到明年开春。」
「罢了。」达拉莫摆了摆手:「还是说回罗素和维克利吧,他们俩怎幺了?」
亚瑟放下茶杯,轻轻呼了一口气,像是在组织语言:「维克利的问题很简单。他问罗素勋爵,内阁是否完全支持在加拿大进行的制度改革,并全力推进达拉莫伯爵提出的责任政府方案?」
「那罗素的回答呢?」
「罗素勋爵当场就变了脸色。您也知道,现在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问题。罗素既不敢说支持改革,也不敢说反对改革。因为辉格党经过这次大选,在下院的优势已经很小了,所以他们担心得罪任何一个派别。
「所以呢,他说了什幺?」
亚瑟清了清嗓子,回忆着那天内务大臣罗素勋爵满头大汗的模样:「下加拿大的局势复杂多变,政府当然会采取适当的措施,以捍卫女王陛下的权威,同时尽可能满足殖民地人民的正当期待。然后,维克利又追问,政府认为哪些期待是正当的?罗素回答说,哪些期待正当必须由政府在通盘考量后予以界定,我们当然欢迎加拿大民众的意见,但在局势未完全明朗前,我不能、也不应该在此做出任何细节上的承诺。」
虽然达拉莫没有在场,但他光是听亚瑟介绍,就已经能够想像当天的下院到底是什幺样的光景了。
不过,即便感觉恶心,达拉莫还是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维克利就这幺被他糊弄过去了?」
「糊弄过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亚瑟开口道:「维克利当时被罗素勋爵的回答弄得火冒三丈,他要求罗素必须在下一个问题上给他明确回答。他问罗素,达拉莫伯爵这次从下加拿大总督的位置上离任,是不是代表他已经失去了来自政府的支持,而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内阁对加拿大自治方案的全盘否定。」
达拉莫冷笑了一声:「维克利是在明知故问。」
亚瑟无奈的笑了笑:「没错,明知故问,他是在替您鸣不平呢。」
「那罗素是怎幺回答的?」
亚瑟揉了揉眉心:「罗素勋爵的脸,当时已经白得像圣詹姆士宫的墙皮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他说————」
亚瑟放慢了语速,几乎是逐字复述:「在新总督抵达蒙特娄履新前,达拉莫伯爵依然是政府委任的下加拿大总督,既然他是下加拿大总督,政府怎幺可能不支持他?此外,达拉莫的离任和政府支持与否无关。阁下已经圆满完成了内阁交代的任务,因此政府认为在目前的阶段,由新的总督接手,更符合殖民地的长远利益。至于伯爵阁下本人,现在是他重回伦敦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达拉莫砰地一声把茶杯摔在了茶几上:「圆满完成?他怎幺好意思用圆满这个词来做总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