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更明白一些,等老东西死了,少壮派上台,一些问题,就会得到逐渐的改变。
「朕知道,此刻急于一时,是剑走偏锋。」朱翊钧非常清楚这幺做的后果,他面露难色,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去年重病之后,朕确实有些心急了,怕自己做不完要做的事儿。」
这其实就是朱翊钧最大的理由,他倒不是怕死,他怕死前该做的事儿没做完本来文化、思想上的变革,朱翊钧交给了丁亥学制、百家争鸣、科举制度改革等等,但他怕自己还没活到丁亥学制收获的那天,先行一步,本该发生的变革,却没有改变。
「所以陛下才要多休息。」张居正强调了他的观点,陛下的病是累出来的,只有良好妥善的休息,劳逸结合,才能长久,他想了想补充说道:「就像陛下不让臣吃辣椒一样。」
「先生对吃辣念念不忘。」朱翊钧露出了笑容,张居正无辣不欢,硬生生的止住了,而戚继光因为高血糖的原因,现在也是吃不饱饭,消瘦了很多很多。
朱翊钧想起了陈准的一篇文章,《论孤家寡人》。
在这篇文章里,陈准提到了大明皇帝这个孤家寡人,缺少了坚定、忠诚的拥趸,而这些拥趸的培养需要时间,所以皇帝陛下必须要活到万历六十年。
这是大明江山社稷对皇帝的大考,皇帝活到那个岁数,无论如何,坚定、忠诚的拥趸,这个集体就培养出来了,养熟了,活不到那个岁数,万历维新,就不能说是圆满。
甚至陛下现在什幺都不做,只要活到那一天,就是彻底胜利和成功。
因为历史和政治都存在着巨大的惯性,陛下留下的遗泽,就完全可以推动历史进程了。
三十年不行,三十年太短,五十年不够,五十年就差那一口气,六十年才够用,这是从丁亥学制出发,讨论出结果,教育的开花结果,就是如此的漫长。
按照陈准这个逻辑,政治斗来斗去,最后居然是比谁的命长,可似乎确实如此。
「那就再等一等?」朱翊钧思前想后,在两本奏疏上看来看去,略显犹豫的看向了张居正询问,这是大事,涉及到大明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格局的大事,犹豫是应该的。
「陛下,可以等一等,大明真的没那幺多反贼,有些只是被裹挟,人云亦云,这种风力纠偏之后,自然会有改变的。」张居正再次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少壮派上台,情况会大有改观。
比如之前,礼部都在一味的柔远人,跟夷人讲仁义礼智信,蛮夷听不懂,这高启愚为首的激进派上台后,蛮夷立刻就听懂人话了。
把人伸过来的肮脏头颅直接砍掉!就是和蛮夷对话,最简单而直接的做法。
这幺砍夷人可以,砍大明人不行。
朱翊钧最终没有批准申时行和高启愚的奏疏,而是把他们的奏疏,都打了回去,并且重申了一下,党锢之祸的危害,但皇帝还是让司礼监,把两本奏疏都抄了一遍,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申时行是首辅,高启愚是西书房行走,二人手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内外,两个人斗法,动静就小不了,二人到底在争些什幺,很快就被天下人所知晓。
吓呆了,这次,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是真的吓呆了。
申时行,怎幺可以如此的无情!你到底有没有心,这事只要一开口,就是天大的祸患。
高启愚无情,大家早就习惯了,毕竟高启愚是独臣。
最先反应过来的也是势豪,很快,借着给陛下上万寿圣节贺表的契机,在贺表里大表忠心,陛下您看看呀,天变六十四条承诺,大家真的在好好遵守了,虽然这承诺不是律法,但他比律法还要威严。
其次反应过来的是书坊,书坊可不愿意半夜被缇骑把工坊给砸了,谁也不知道日后的风向会如何改变,卖出去的书已经没有办法了,但现在起,要把所有的书审查一遍,防止后元反贼的言论,出现在自己的书坊之中。
然后是松江府的舆论场,发生了非常彻底的改变,以前是势豪用银子,让笔正们做嘴替,现在是势豪们给笔正们银子,不让他们胡说八道,有些话,也不是势豪让他们说的,而是这些意见篓子自己的意思。
很快,连一个谣谶都发生了改变。
松江府原来有个谣,一段顺口溜,说的是:八面威风杀气重,按时纳税保性命;一百上交九十五,吾的手段你清楚;剩下五银别乱动;明早还吾四银八;
还有八钱别乱花,后面兴许吾有用;
这则顺口溜传播很广泛,主要是对稽税院的手段的批评,这则谣发生了改变,主要是数字发生了变化,一百上交一十三,因为这则谣谶不是完全事实,九五,是非常片面的奢侈之物的税率。
大明的综合税率真的不高,只有13%,而大明腹地的税率,只有区区6%,这个税率,说一句皇恩浩荡,绝对不为过,这个税率,还要说皇帝管得宽、管得严,显然是缺了忠君之心。
朱翊钧对这些变化,多少有点不解,申时行和高启愚就是张了张嘴,居然会发生这幺大的变化。
甚至一些势豪,本身对天变承诺的牴触情绪,立刻变成了积极拥戴。
至于做到这种地步?连谣都变得如此谨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