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的态度和内阁态度一致,只不过冯保表达的更加委婉,显然是殷正茂的临终交代,殷宗信才会把孩子也带回京师。
“宣宗信来见。”朱翊钧斟酌了一番,直接召见了殷宗信。
殷宗信和盈嘉公主朱轩嫦一起到了通和宫面圣,盈嘉公主面圣后,就去找母亲去了,殷宗信则对皇帝详细汇报了下宿务海战的经过。
“两种勾枪,仍需要配置,虽然火器锐利难挡,但勾枪亦是海战利器,戚帅所言不虚。”殷宗信总结了下这一战得失。
姜确实是老的辣。
在水师是否要全面火器化,废除冷兵器的讨论中,戚继光力排众议,保留了大量冷兵器列装,这不是浪费,也不是火药不足,是冷兵器有冷兵器的好,军备不光是看大明本身,更要看对手的军备水平。
如果敌人是快速帆船,无疑火炮更好用,可敌人是小舢板,勾枪仍然有存在的必要。
“朕打算任你做吕宋总督,继续王化吕宋,你可愿意?”朱翊钧看着殷宗信笑着问道。
“臣自然是愿意的。”殷宗信面色有些悲伤的说道:“臣久在赤军山港不在父亲膝下侍奉,臣回了马尼拉,父亲撒手人寰,灵堂未撤,三十六山夷贼蜂拥而至,臣想在京师为父亲守孝三年,以全孝道。”
“忘亲贪位为诋,人子不送为逆,还请陛下成全。”
忠孝自古不能两全,殷宗信希望可以在尽忠之余,也能全自己的孝道。
殷宗信的理由是十分充分的,看起来也是很轻合理的,忘了父亲的恩情贪恋权位是诋臣,父亲年老,人子不送终就是逆臣。
这些话都对,但殷宗信的身份不对,殷宗信不是文官。
殷正茂是文官出身带兵打仗,但传到殷宗信,就是泗水侯府的武勋,武勋守孝讲的是‘金革无辟’,遇到打仗、朝廷需要,则要以国事为重。
殷宗信作为武勋,也不会考取功名了,所以,他这番话,就只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推辞。
“你父亲把泗水侯府交给你了。”朱翊钧提醒了殷宗信一句,让他不妨把话讲明白点,猜来猜去没意思。
殷宗信本来想以孝道混过去,但陛下不好糊弄,他思前想后,才低声说道:“陛下,臣不想父亲所有心血,付诸东流,既然朝廷大臣都不赞同,臣可以留在京师。”
殷宗信选择了实话实说,把话讲明白了,按着一般士大夫奏对,绕来绕去一大堆,让皇帝猜,但殷宗信是个武夫,他直接讲明白,他知道,内阁封驳圣旨的事儿。
“有人给你递话了?”朱翊钧眉头一挑。
殷宗信点头,有些茫然的说道:“大臣们传话,也是为了臣好。”
“狗屁!”朱翊钧嗤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说道:“听他们胡说,为你好?好在哪儿?合着大臣们的意思是,吕宋这块大肥肉,你把握不住,交给大臣们把握是吧?”
“一派胡言!”
“陛下…”殷宗信听着陛下出口成脏,有些惶恐,反复挣扎了下才说道:“陛下,是真的为臣好。”
殷宗信讲了他这么想的理由,在大明做泗水侯、驸马,还是在吕宋做国王,傻子都知道在大明做泗水侯更好。
殷宗信还是喜欢留在大明腹地,吕宋开发的确多走一步,但也就一步,仍然属于六合八荒之地,和大明腹地是完全无法相比的。
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还是在大明天朝上国生活,看殷宗信把自己的儿子女儿,都送回大明教育就知道了。
其次,他真的有点把握不住。
他和殷正茂不同,殷正茂即便是在走柔仁弯路的时候,一些个政策,也带着一些殷宗信看不懂的恶意。
比如殷正茂鼓励汉夷通婚,起初殷宗信完全认为,这是仁政的一部分,但时间一长,他看出了端倪,根本不是仁政,到吕宋的汉人,多为男人,而且踏实能干,而夷人性格极其懒散。
那夷人女子选择嫁给汉人,还是嫁给夷人呢?
二十年下来,夷人女子,宁愿给汉人做小,都不肯嫁给夷人,最让殷宗信无法理解的是,那些夷人居然对这种事,极其支持!
这就是最让殷宗信觉得最恐怖的地方,因为汉人这边传过去彩礼的陋习,以至于这些夷人女子的父母,把女儿全都看成商品了,如果找不到汉人,宁愿不让这些女儿嫁给夷人。
“父亲总是说臣愚钝,臣现在想想,臣除了会打仗外,真的挺愚钝的。”殷宗信回京的路上,想了许多,让他打仗,他能把三十六山夷人一个不漏的全杀光,可谈到治理、王化,他真的有些力有未逮。
把人给卖了,这人还帮着数钱,这已经不是经验的问题,是需要一些天分的。
巧了!大明绝大多数的读书人,就有这种天分!
“国姓爷和朕想的,好像有点不一样…”朱翊钧也有点愕然。
殷宗信面色极其复杂的说道:“父亲离世,臣当家做主,这有些事儿才慢慢琢磨出一些味道来,臣以前也没想到。”
对于殷宗信而言,父亲就是一座需要仰望的大山,是他的榜样,更是一个道德君子,是个好人中的好人。
甚至因为柔仁走了些弯路,但再回头看,殷宗信甚至都不敢确信,那些弯路究竟是弯路,还是为了凝聚共识的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