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 善变是人的本质,人是靠不住的

殷正茂的最后部分很委婉:

臣子宗信愚钝,若不堪驱使,乞准其归京,入驸马府奉陛下左右。

臣以衰残之躯,伏乞天听,臣自受命开藩以来,二十载栉风沐雨,幸赖陛下威德,得展尺寸之功。今疠瘴缠身,恐大限将至,臣非敢存私,唯惧孺子,败陛下南洋大计。

臣临表涕零,爪痕犹带椰雨咸涩,魂兮终当护佑我皇明基业。

但朱翊钧怎么看,都觉得殷正茂在骂人,骂他这个皇帝靠不住,生怕自己孩子在复杂斗争中,成为那个被牺牲的代价。

这种羞愤的情绪很快就变成了焦躁,因为张居正也这样,张居正好像从来没想过皇帝保他的身后名,最大的期望也就是人亡政不息。

张居正久居朝堂中枢,殷正茂远镇吕宋,这两个人天南海北,想法居然如此一致。

不光是他们,连王崇古也是,王崇古临到终了,也只是拜托陛下看好王谦,没有过多的要求了。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回顾了自己这二十年,他觉得自己的表现,应该还不错才对。

“陛下,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冯保看着春秋鼎盛的陛下,他倒是非常理解张居正、殷正茂、王崇古为何有这种想法,但陛下还年轻,陛下不能理解。

冯保仔细斟酌了下说道:“陛下,国姓爷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知道人是靠不住的。”

“人的寄托,可以是音乐、可以是书籍、可以是国事功业、可以是山川湖海,也可以是某个集体,可唯独不能是人,因为人的本质是善变的。”

“如果把自己一生的功业、最在意的事儿,完全倚靠在一个如此不稳定的东西上,并且抱有过高的期待,能得到的只有失望,必然以失败告终。”

“甚至成为最后杀死自己的利刃。”

冯保虽然已经竭尽所能的解释了,但他知道陛下不明白,因为陛下身上没有暮气,陛下朝气蓬勃,昂扬向上,而且陛下还遇到了靠得住的张先生、戚将军。

大概四十不惑的时候,陛下就能完全理解了,善变是人的本质,人是靠不住的。

朱翊钧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六十了,但他这两辈子始终处于壮年,没有积累到暮气这种东西,他的确不太理解冯保的话。

朱翊钧把这段话理解为:

大臣们觉得走狗烹才是常态,不仅是秦惠文王逼死商鞅,五马分尸,还有汉宣帝在霍光死后对霍光家族的处理,于谦挽天倾于即倒,也被斩首示众,从来都是如此。

从功利的角度去看,似乎这么做是对的,但朱翊钧不能这么做,或者说他这个皇帝,没那个条件。

之前于谦已经求荣得辱了,还能推脱给明英宗昏聩,张居正再来一次求荣得辱,就没有士大夫,肯为皇帝卖命了。

地痞流氓一茬一茬的被吕宋索要,都有些捉襟见肘了,更遑论忠良了。

历史也证明了,宦官对付不了文官,对付文官的一般都是文官,没人给皇帝卖命,大明气数就尽了,所以他只能一元专制,唯我独尊,保张居正的身后名。

“人怎么就靠不住了,朕能靠得住!”朱翊钧摆了摆手,开始下圣旨。

首先是殷宗信就任总督的任命,这份任命朱翊钧亲自写的,对殷正茂的功业进行了全面的肯定,对宿务海战更是一顿夸赞,尤其是验证了大船在海上的必要性,还有朱翊钧对殷宗信的期待,希望他为大明看好南洋,持续推进对南洋的王化。

圣旨很快抵达了内阁,而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内阁封驳了皇帝的圣旨。

凌云翼、沈鲤、张学颜、陆光祖、申时行,五位阁臣一致同意封驳圣旨,而且五位阁老的理由,每一个都很充分。

沈鲤是从祖宗成法反对,驸马都尉不任事,除了明初一些武勋尚公主继续做事外,驸马不做事是外戚不得干政的一部分。

而且沈鲤非常委婉的引用李渊篡隋的旧事,李渊和隋炀帝杨广是亲戚,在关键时候,李渊入长安,自己做了皇帝。

凌云翼则是以忠诚的角度去考虑,殷正茂当得起陛下的礼遇,殷宗信虽然也可以服众,但久在海外,不臣之心自起。

泗水侯府久镇吕宋,恐怕生变,到这一步就行了,换个武勋镇守,设立巡抚、衙司进行王化,为根本之策。

张学颜就简单明了直言不讳,户部看上了吕宋的税赋,田赋和关税,吕宋岁再倍入太仓,泰西白银如百川归海入明。

在他看来,殷正茂撒手人寰,这个时机就刚刚好,皇帝以亲亲之谊、守孝为名义,留殷宗信在京几年,大明尝试王化,不行再派殷宗信赴吕宋镇守。

申时行的观点有点怪,他的浮票,核心围绕着‘牙兵镇抚不可弛,商舶征榷不可废’展开,他反对现在任命,希望皇帝不要如此快速的任命,而是等朝廷巡抚、吕宋诸衙司筹建后,再行任命。

他还是那个性格,一碗水端平,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事事都想求个周全。

陆光祖说:大家说得对,他赞同。

陆光祖素来如此,他入阁是为了反腐,其他事,他基本就是这个态度,从众,阁臣们有了一致的态度,他也跟着,俺也一样。

说来说去,吕宋这块大肥肉,大明现在不取,日后就没有办法取了。

冯保将一张张浮票归置好,低声说道:“陛下,驸马爷从吕宋回来,把襁褓里的老三都带回京师了,看来是打算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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