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文王用商鞅的死,给了旧贵族一个交代,但并没有废除商鞅的新法。
说要传位给大臣,看似荒谬,但这件事刘备也干过,白帝城托孤,刘备告诉诸葛亮,若是刘禅不行,就取而代之,但刘禅和诸葛亮完全没有闹到这个地步。
但这还不是商鞅被五马分尸的原因,战国策说的很清楚,理由是:今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为主,大王更为臣也。
秦国的妇孺都在讨论商鞅的法度,却没人谈论大王的法度,商鞅这个臣子反倒成为了君主,大王倒变成了臣子了,整个秦国只知道商鞅,不知道大王了。
所以,秦惠文王要如此对待商鞅,要把商君之法,变成大王之法。
张居正此刻的处境,和当初的商鞅有些类似,朝廷里百官,都在讨论他张居正的考成法和吏举法,只知道他张居正,而不知道陛下,但只是类似,并不能一概而论。
毕竟陛下的新政也有很多,重农桑、开海、振武、丁亥学制、驰道等等,全都是陛下法度,并没有到‘国人只知江陵,不知圣君’的地步。
如果皇帝陛下只是躲在张居正羽翼下的躺赢狗,或许秦惠文王的选择,就是皇帝唯一的选择。
但陛下英明神武,现在就有了更多的选择,收回廷议下发的决策权,一元专制,唯我独尊,以强而有力的皇权,维护他张居正的身后名。
但从纯粹功利的角度而言,不值得,因为投入太大,收获较小。
直到现在,张居正求的还是人亡政不息,而不是他个人的荣辱。
陛下应该把他这个走狗给烹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安抚旧贵人心,对张居正的政令进行部分否定,让政令更加温和、更加适合当下大明才对。
不仅张居正这么想,凌云翼、申时行都这么想,天下臣工也都这么想,因为这么几千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如此。
二十三日皇帝蹭饭,张居正直言不讳,说了这个更加稳妥、费效比更高的选择。
陛下问:从来如此,就对吗?
张居正觉得不好,这个选择有些冲动,而且不够理智,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君王身上,这样浪费太多的皇威了,收获寥寥。
皇帝讲:凭什么让朕给他们一个交代!朕做事,何需向旁人解释!
张居正才意识到,陛下还是那个陛下,陛下很霸道,陈有仁诋毁戚继光平倭,陛下将其在大街上手刃。
陛下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万历维新所有增量,几乎都来自于陛下本人。
海外的种植园、海外的银山、对倭征战、环太商盟、潞王就藩、官厂集中生产,万历维新的所有增量,几乎都来自于陛下,那陛下自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这还没算十万京营锐卒、十六万水师的暴力。
陛下不仅说,陛下还做,皇帝停罢廷议,还再次严正声明了万历五年的许诺,言先生之过者斩。
申时行熟读史书,听到张居正讲到了战国策,才颇为感慨的说道:“原来如此,学生明白了。”
“所以,我也没办法,我若是年富力强,万历五年的时候,不用你们请,我自然会出山,可万历五年,已经是十五年前了,你们再来,也只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罢了。”张居正站起身来,送走了三位阁臣。
不是张居正不肯帮忙,而是他真的没那个精气神了。
张居正左看看右看看,偷感十足的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小说,作为元辅、作为帝师,他向来不看小说,所以才如此偷感十足,让别人看见他看这等杂书,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这也算颐养天年的小爱好了,门外的风雨,和他无关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当年进京赶考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等好事儿?!”张居正看着小说,有些不满,这年头大明的小说都是才子佳人。
这佳人留宿入京赶考的学子,进而有了一段爱情故事,张居正表示,这完全都编的!
因为士大夫通常在秀才的时候,就已经成婚,真有佳人,不可能愿意做小。
大明举子入京赶考,第一次还有朝廷给驿,但第二次、第三次就要举子自己出钱了,如果要留在京师拜师精进,那便更加昂贵了,真的没有这种几乎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佳人。
可张居正还是看的津津有味,忙碌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闲,就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了。
没有了廷议,反而比原先更加高效了起来,陛下仍然一如既往的勤勉,陛下的决策,相比较廷议的决策,更加激进和决绝。
就比如这个大学堂师范学堂传教,坐罪论斩,传播邪祟,祸及家人,包庇同罪,就非常非常的激进,不留任何的余地,但大臣们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万历二十年九月份的时候,松江大学堂,出了一件案子,医学堂有医倌在校内传播极乐教,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一名医学生,持刀杀害了两名孩童、三个六岁的孩子受伤,此事震惊朝野上下,直接惊动了圣上,所以才有了如此严厉的法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