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摇摇欲坠、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张玄素,拂袖转身,一瘸一拐地向殿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却重愈千钧的话:
「张师,您……自己先好好体察一下什幺是真正的『稼穑之艰难』,再来教导孤吧。」
殿内死一般寂静。
张玄素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坐席,手中的象牙笏板「啪嗒」一声掉落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尚书》的书页,指节泛白,书页在他手中扭曲。
他浑浊的双眼失神地望着李承干离去的方向,嘴唇翕动,最终却一个辩解的字也吐不出来。
李承干那番话,犹如一把锋利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他引以为傲的谏臣外衣,将他教育方式的无力和隐藏在刚直之下可能存在的「求名」私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份关于民生疾苦的具体质问,更是击中了他这个「清流」知识分子的软肋——脱离实际。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哑口无言。
甚至内心那坚固的道德堡垒,也被撬开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缝隙。
……
大唐,贞观十六年三月初三,清晨。
太极宫,两仪殿。
常朝的肃穆之气弥漫在宽阔的大殿之中。
鎏金蟠龙柱耸立,金吾卫甲胄森然侍立两侧,文武百官依班序垂手肃立,只有御座旁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在无声缭绕。
魏王李泰出列一步,他身形微胖,面皮白净,此刻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愤与「痛心」。
他向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却字字如针:
「陛下容禀!臣听闻昨日东宫崇文殿内,兄长太子殿下,竟当众顶撞右庶子张玄素张师!」
「言道……言道张师『不识民生实苦』,『空谈道德,不切实际』,更口出狂言,谓张师之教『于他无益,于国无功,不如不教』!」
「此等悖逆师道、轻慢尊长之言,臣闻之心惊,实有损我大唐储君之德望,亦寒天下师者之心!望陛下明察!」
李泰话音刚落,其党羽中立刻有御史出列附和,此人语速极快,意在坐实太子之过:
「陛下!张公身为太子右庶子,职在训导储君经义、匡正德行,此乃圣贤教化之责!」
「岂能要求堂堂东宫属官、清流典范,亲赴田间,事那农桑稼穑之琐事?」
「此等庶务,自有州县官吏、司农寺等专司其职!太子殿下此言,非议师道,强人所难,实属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