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干话锋一转,眼神却更加凌厉,「然张师之教,却是何物?!」
「是只会将『稼穑艰难』、『体恤民苦』当作挂在嘴边的道德牌坊!当作攻击孤、乃至攻击所有不合你们清流心意的政治武器!」
「孤在你们口中,永远只有罪过!只有『奢靡』、『逸豫』、『不务正业』!」
「你们可曾教过孤,如何应对这府兵之弊?如何遏制这土地兼并?如何赈济那流离失所的灾民?如何平衡朝中愈演愈烈的党争?如何……」
他猛地指向殿外长安城的方向,声音因激愤而微微颤抖,「如何让这『贞观盛世』的名号,落到实处,让城外那些张师口中『艰难』的小民,真正能喘上一口气?!」
「没有!」李承干几乎是低喝出来,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那本《尚书》都跳了一下,也吓得角落里的内侍浑身一哆嗦。
「你们只会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孤这个被你们认定『朽木不可雕』的太子!」
「用最锋利的言辞来切割孤,以成全你们自己『诤臣直谏』、『不畏天威』的清名!」
「好一个青史留芳!」
「你们在意的是孤能否成为明君?」
「不!你们在意的是你们自己能否成为魏征第二!」
「能否在史书上留下『犯颜直谏』、『规谏储君』的浓墨重彩!」
李承干盯着已经完全僵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的张玄素,最后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其心:
「张师,您今日坐在此处,痛心疾首教导孤《无逸》,训斥孤『不知稼穑之艰难』。」
「然而,您自己,还有您推崇备至的那套『以道德为枷锁、以谏诤为利刃』的教育之法,又何尝真正触摸到了这贞观十六年,大唐土地之上,那千千万万升斗小民正在经历的真实『艰难』?!」
「你们所知的『艰难』,不过是奏疏里干瘪的数字,史书里遥远的叹息!」
「你们所行的『教化』,不过是把孤这个太子,当成一个承载你们理想、供你们书写道德文章的泥胎木偶!」
「孤若按你们这套来,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成就你们几位老师的万世美名了!至于这江山社稷?哼!」
李承干收回了目光,眼中的冷意和愤怒慢慢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带着浓浓的疲惫与讽刺:
「《无逸》篇很好,周公之训,千古不易。」
「然张师今日所教,恕孤直言,空谈道德,不切实际,于孤无益,于国无功!不如不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