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如炬,锁住张玄素错愕的脸,一字一句,如重锤砸落:
「敢问张师,可知今岁关中粟米一斗,市价几何?」
「可知河东道去年水患,流离失所者,官府簿册记入多少,而实际又有多少?」
「可知府兵制败坏,多少应役之丁逃亡隐匿?关东之地,一户之中,壮丁尽数逃亡,仅余老弱妇孺支撑门户,此等情形,张师可知?!」
「还有,那些被勋贵、豪强以『借荒』『置牧』之名,不断兼并侵吞的永业田、口分田!失了田地的农户,是做了豪强的佃奴,还是成了流窜的盗匪?张师可曾细究?!」
每一个问题抛出,都让张玄素的脸色僵硬一分。
这些问题,他并非全然不知,但作为清流言官、东宫属官,他的职责是规谏太子德行。
这些具体的民政、经济、军事积弊,并非他日常关注的核心,也非他教育太子的重点。
他更习惯从道德层面去批判。
李承干不给张玄素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尖锐的讽刺:
「张师饱读圣贤书,开口闭口皆是周公古训,尧舜之道!张口便是训斥孤『不知稼穑之艰难』!」
「好啊,那幺请问张师您自己,您上一次深入田垄,与农夫同食同作,亲自体察这『艰难』,是什幺时候?」
「是三年前?五年前?还是只在奏疏里见过那些被修饰过的『艰难』二字?!」
「张师可曾到田间一步,亲见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之苦?可曾知一斗粟米,需耗几多汗水?」
「您教导孤要『体恤小民疾苦』,可您每日所见所闻,是那些在田地里挣扎的黔首,还是朝堂上衮衮诸公的奏对?」
「是宫苑里的奇花异草,还是乡野间的饿殍枯骨?!」
李承干的话如连珠炮。
张玄素张了张嘴,脸色由铁青转为涨红,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袍下摆,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他一生以清贫廉洁、直言敢谏自诩,从未被人如此赤裸裸地质疑其「知行不一」,质疑其「高高在上」!
李承干站起身,跛着脚向前逼近一步,那残疾的步态此刻却带着一种逼人的气势:
「《无逸》之训,周公诫成王,乃因成王年少,居深宫之中,易为逸乐所惑!其意在引其关注国本民生!这本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