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站在午门外的庞大阴影下,城墙上的燕翅楼被月光投下影子,像是一顶遮天蔽日的乌纱帽。
夜不收。
总督京营仪仗使。
这两个职位,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回头,想看看远处景阳宫,但景阳宫被午门的大红色宫墙遮挡着。
此时,国子监的宫乐声已然响起,隔着很远便能听见钟磬声。想来此时的琼林宴热闹非凡,觥筹交错、楼阁灯影。
但这份热闹不属于他。
陈迹敛了敛领口,往南走去。
陈序站在承天门外的月光下,双手拢在袖中,微微颔首:“公子,这一局是公子赢了,老爷先前特意交代小人,等您出宫了道一声恭喜。”
陈迹与陈序相对而立:“只有一句恭喜?”
陈序笑了笑,从左手手腕上摘下一串佛门通宝:“待您齐衰结束,老爷会开宗祠将您过继到大房来。另外,这是一万两千九百六十两银子,老爷说了,算是补上您作为大房长孙这些年亏欠的月银。”
说罢,陈序又从右手手腕上摘下一串佛门通宝:“这不是陈家给的,是家主作为爷爷给长孙的见面礼,一万两银子,请公子笑纳。”
陈迹低头看着陈序左右手上的佛门通宝,接过来也就算是认下大房长孙的身份了。
他毫不做作的接过佛门通宝,一起戴在左手手腕上:“多谢。”
陈序笑了笑:“您客气,陛下让您去当夜不收,此番夺情,足以看出陛下对您的青睐。待您再回京时,想必还有重任期许,小人在此恭祝公子从崇礼关凯旋。”
陈迹忽然问道:“二爷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陈序沉默片刻,如实道:“二爷走前要了一杯好茶,是明前刚摘的龙井,一芽一叶。喝完茶,他说成王败寇没甚可抱怨的,是他技不如人。唯求家主给陈问德一条生路,送他出海。”
“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好父亲,”陈迹又问道:“二爷怎么走的?”
陈序平静道:“二爷是自己踩着椅子投的白绫,上吊自缢了。”
“倒也体面,”陈迹转身继续往南。
……
……
陈迹穿过正阳门右拐,一路来到梅渡后门。
这里的汉子已经换了四个新面孔,并不认得陈迹。
汉子们见他过来,当即将手藏于腰后,摸着匕首警惕道:“阁下从何处来?”
陈迹平静道:“昆仑山来。”
汉子又问:“可见白鹤飞过?”
陈迹竖起一根大拇指:“只见五色云彩。”
汉子恭敬抱拳:“原来是东家,袍哥在梅蕊楼里等您。”
一人推开后门,侧身容陈迹通过。陈迹沿着小径来到梅蕊楼前,却见此处灯火俱灭,空无一人。
没了算盘声,也没了账房先生。
他推开大门,沿着楼梯上到梅蕊楼最高处,正看见袍哥倚靠在凭栏处,手中拿着一杆烟锅,慢吞吞的抽着。
像是专程在此处等人。
袍哥手指上的指甲都不见了,只余下血淋淋的甲床。黑布衫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敞着怀胸腹间缠着一圈圈的白布,隔着很远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膏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