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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早已将这个政权的根基蛀空了大半。
宴无好宴,人无好人。
诸位贝勒各怀心思,沉默地坐在席间,空气中弥漫着张气息。
皇太极举起酒杯,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诸位兄弟,今日虽然军情紧急,但越是如此,我等越要镇定。来,共饮此杯,为我大清的勇士们——壮行!」
无人响应。
三贝勒莽古尔泰,这个素来桀骜不驯的悍将,已经自顾自地喝了好几杯闷酒O
他的脸膛涨得通红,眼中布满血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当皇太极的话音落下,他猛地将手中的陶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一道鞭子,抽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莽古尔泰霍然起身,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欲将喷发的火山。
他伸出手指,竟直直地指向高坐在上的皇太极,用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声线,怒声咆哮:「还吃?还喝?你吃得下吗!」
他上前一步,唾沫星子横飞。
「当初是谁力排众议,说入关劫掠是上策,漠南蒙古不过是癣疥之患?是谁说只要我们够强,他们就只能依附于我们?现在好了!人家转身就投了明国,还反过来成了堵住我们家门口的恶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字字诛心。
「我大清的勇士哪一个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退路!如今根被刨了,路被堵死了!我们就像一群被围在山谷里的羊,只能等着明人南边堆土,北边放火!这一切,都是拜你皇太极的深谋远虑所赐!」
二贝勒阿敏见状不紧不慢地放下了酒杯,脸上挂着一丝阴阳怪气的笑容,劝解道:「五哥,息怒,息怒嘛。汗王这幺做,自然有汗王的考量。汗王雄才大略,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
他这番话明着是劝解,实则是在火上浇油,他环视四周,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只是——眼下这局势,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南有明国倾国之兵,北有蒙古筑起的高墙。我们总得给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们,想一条活路吧?」
这活路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又极重,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刺骨的寒意。
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这句话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你皇太极的路,是死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侍立在侧的汉臣范文程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猛地向前几步,不顾君臣之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没有哭,但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汗王!诸位贝勒!」他擡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决绝,「坐困愁城唯有死路一条!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等,不能再守了!」
他向前膝行两步,仰视着皇太极。
「为今之计,唯有倾国之兵,合八旗之全部精锐,趁明军四路大军合围未成之际,孤注一掷,以雷霆万钧之势强攻山海关!撼其心腹,乱其阵脚!胜,则困龙升天,或可有一线生机!败,亦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此乃死中求活之唯一计策!」
范文程的计划疯狂而决绝,却也的确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皇太极,等待他的决断。
然而就在这时,从始至终都闭目养神,仿佛一尊石像的大贝勒代善,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浑浊而又洞悉一切的老眼。
他没有看皇太极,也没有看范文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负责后勤的贝勒济尔哈朗,用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轻轻地问了一句:「范先生此计,确有道理。只是————我想问一句,我们现在,汗宫内外所有的粮仓加在一起,还够我大清数万大军,支撑到山海关城下吗?」
一瞬间,沉默。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划过,映照出殿内每一个人惨白如鬼的脸庞。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