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琏施施然地走过去,弯腰拾起一封信,像是掸去上面的灰尘一般,轻轻拍了拍,然后展开,对着钱谦益,也是对着台下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念道:
“‘……吾兄在朝,但有号令,山右王登库等,敢不效死?区区十万两,不过杯水车薪,只望大人能稍开方便之门,则后续报效,当更可观……’
钱大人,这封信,可是天启五年,你与晋商王氏的密信?信中所言十万两,后来是否悉数入了你的别院库房?”
李若琏又拾起一本账簿,翻开其中一页:“‘……扬州盐商汪某,为求两淮盐引,报效宗伯大人‘润笔费’三万六千两,黄金五百两……’钱大人,这笔‘润笔费’,可曾入账报税啊?”
“‘……福王世子欲求江南织造之利,遣人密会大人于东林书院……’,‘……楚王府为保其藩田不被清丈,许大人以千顷良田……’”
“‘……朝鲜使臣私下馈赠人参、东珠,求大人为其国主在御前美言……’”
李若琏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雨中,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他每念一项,便有一名校尉将对应的信件或账簿抄本高高举起,向台下展示。
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钱谦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那身崭新的儒服此刻看上去无比的滑稽与刺眼。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混着雨水,从钱谦益的额角滚滚而下。
台下的气氛已从最初的激昂瞬间跌入冰点。
复社的士子们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他们心中曾经的“士林领袖”、“东林魁首”,那个他们即便鄙夷其变节,却依旧不得不承认其学问与地位的前辈,竟然是这样一个鬻官卖爵,与商贾藩王沆瀣一气的巨贪大奸?!
张溥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握着折扇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陈子龙更是双目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准备了慷慨激昂的陈词,准备了力挽狂澜的腹稿,他们设想了无数种与昏君,与佞臣辩论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这场“清议”的第一个祭品,竟是他们自己阵营的旗帜性人物!
这不仅仅是对钱谦益的审判,这更是对整个江南士林信仰的无情鞭挞!
张溥等人几次想要起身反驳,想要呵斥这是厂卫的诬陷,但他们每每刚有动作,身侧那些原本看似随和的锦衣卫缇骑便会投来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一只手不经意地按在刀柄上,将他们所有的冲动与愤怒死死地压回了胸腔。
全场死寂,只剩下雨点敲打在油纸伞和湖面上的沙沙声。
李若琏欣赏着钱谦益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他将手中最后一封信丢在钱谦益的脚下,踱步到他面前,在那张铺着锦缎的紫檀木太师椅旁停下。
全场死寂,只有雨点敲打在油纸伞和湖面上的沙沙声。
台下数千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两人,想要从他们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中,窥探出这位东林领袖接下来将面临的命运。
李若琏缓缓俯下身子,靠近钱谦益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