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在钱谦益的预料之中,这压抑的天气,这肃杀的氛围,这群情激奋的同道,都将成为他拨乱反正的绝佳背景。
他将唾面自干,将忍辱负重,将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姿态,完成皇帝交予他的任务。
地方官冗长的开场白终于结束,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钱谦益清了清嗓子,一名侍立在旁的亲随立刻奉上一盏雨前龙井。
他故意将动作放慢,优雅地接过茶盏,向唇边送去,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凉意,也压下了他内心深处那丝因激动而引发的颤抖。
他甚至已经清晰地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今日之后,他将彻底洗去贰臣的嫌疑,成为皇帝在江南最可靠的耳目,或许无缘再返朝堂,但做一个富贵闲人,在这无锡安享晚年,重振声望,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钱谦益放下茶盏,从袖中缓缓掏出那份他呕心沥血数个日夜写就的讲稿。
那上面字字珠玑,句句泣血,将昔日同道描绘成蠹国害民的蛀虫,将江南士林的积弊剖析得体无完肤,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用他那依旧洪亮的声音为这场精心策划的卖友求荣大戏拉开序幕。
“钱大人,且慢。”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平静、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权威,瞬间盖过了场内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大红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员不知何时已站到了高台中央。
他身形颀长,面容白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却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带任何感情。
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
钱谦益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人攥住了一般,他认得此人!
但,他为何会在此?
李若琏并未理会钱谦益惊疑不定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原属主持人的位置上,对着台下数千人朗声道:“奉陛下口谕。今日江南士林清议,陛下甚为看重。为免清谈流于空泛,误入歧途,特命本官代天临问,以正视听。”
“代天临问?”这几个字在所有士子心中炸开。
李若琏的嘴角笑意更深,眼神却愈发冰冷。
他缓缓转向面色煞白的钱谦益,说道:“钱大人,恳谈之前,不妨先澄清一些误会,也好让江南的诸位同道,认清身边之人,究竟是何肺腑。”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挥手。
“哐当!”一声巨响。
几名身形彪悍的锦衣卫校尉,合力抬着一个沉重的樟木大箱子,重重地摔在了高台中央,木屑四溅。
箱盖被粗暴地打开,里面的东西被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如同一堆发霉的垃圾散落在钱谦益的脚边。
那是一迭迭泛黄的书信,是一本本厚实的账簿,还有一些精巧的玉器古玩,田契地契的抄录副本。
钱谦益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熟悉的东西,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