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名昔日属于各家大户的佃户,以及在这场风暴中失去土地的农民,此刻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
他们被本地的里长组织起来,按村排成一个个方阵,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几分茫然,更多的则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对未来的期盼。
在高台之下,一张张铺着红布的长案排开,案上摆放的并非冰冷的官府文书,而是笔墨、红色的印泥,以及一迭迭盖着朱红宝印,印制精美的黄麻纸契约。
朱由检亲临了此地。
他没有坐龙辇,也未摆出全副的帝王仪仗,仅身着一身亲王常服在锦衣卫的护卫下走上了高台。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风霜刻满了印记的脸,看着那一双双既敬畏又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感慨万千。
皇帝没有长篇大论,即刻让身边的太监将一份盖有“皇帝信宝”的租契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而后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诸位乡亲,朕乃大明天子。朕知道,尔等祖祖辈辈,皆为农人,以土为本,却始终不得温饱。尔等流汗最多,得粮最少。今日,朕在此,便是要为尔等,立下一个新章程!”
他的声音回荡在田野之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契,名为‘皇庄租契’。白纸黑字,盖有朕的宝印!今日当着诸位父老的面,朕金口玉言:自今日起,尔等不再是谁家的佃户,更不是谁家的私仆!尔等,皆是朕的子民,是耕种皇家田庄的‘皇庄之农’!尔等为朕耕种脚下这片官田,所产之粮,朕与尔等,三七开分!尔等得七,朝廷得三!”
三七开?东家三,佃户七?
这……这是皇爷亲口说的?
他们没有听错吧?
几百年来,最好的年景能与东家对半分,便已是天大的恩德!
更多的时候,是交完五成、六成的地租,再被各种苛捐杂税刮一层皮,到手之粮,所剩无几!
“不仅如此!”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凡领此契者,朝廷一体配发农具、良种!家中若有蒙童,可入皇庄义学,免束脩!若遇天灾,朝廷必开仓赈济,不使一人流离!尔等的本分只有一个,便是为朝廷,也为尔等自家,好生种地,多打粮食!”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从今日起,无人再敢随意欺压尔等,无人再敢夺尔等活路!因为,给尔等撑腰的,是朕!是这整个大明朝廷!”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叩拜与欢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跪倒在地,向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虔诚地叩拜。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变法”,也不懂什么叫“国策”,但他们听懂了“三七开”,听懂了“朝廷撑腰”。
在这最朴素的认知里,这位年轻的皇帝,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真正为他们这些草民做主的大青天!
民心,这股无形却又最磅礴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牢牢地凝聚在了皇权的周围。
仪式开始,数千名百姓排着队,在一个个书吏的指引下,郑重地在租契上按下了自己的红手印,领取了那份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契约。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数代人从未有过发自内心的笑容!
……
夜,深了。
行在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春夜的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带着阵阵草的清香。
户部尚书毕自严躬身站在巨大的江南舆图前,向朱由检做着最后的汇报。
他手中的那份总结陈词,写满了这短短二十余日来的奇迹。
“陛下,截至昨日,苏、松两府清丈田亩、补缴税款之事,已基本尘埃落定。共计清出隐匿田亩九十余万亩,追缴、罚没历年欠税,折合白银,共计……一千七百八十万两!粮食两百三十万石!”
即使已经亲自核算过多次,毕自严在念出这个数字时,这位掌管大明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声音依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