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自严没有理会骚动,他的手指在账册上缓缓划过,声音陡然提高:
“孙同知,本官想问问你,这二百八十万石的官盐,和五百万石的私盐差额如此巨大,你作为盐运主官是眼瞎了,还是心……也瞎了?”
那孙同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语无伦次地辩解:“部堂大人明鉴……下官,下官不知啊!此皆是私盐贩子猖獗,无法无天,下官……下官有心无力啊!”
“有心无力?”毕自严冷笑一声,“好一个有心无力!那你府上那座用金丝楠木搭建的暖阁,你新纳的第十八房小妾头上那支东珠凤钗,又是从何而来?!”
孙同知瞬间噎住,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
毕自严目光一转,又落在了另一位河道总管的身上:“李总管,天津卫大小河道码头皆在你管辖之下。那数百万石的私盐,长了翅膀,自己飞出海口的不成?”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官员们的哀嚎与辩解商人们的窃窃私语混杂在一起,让这华美的宴厅变成了问斩前的菜市场。
就在此时,一声悲怆的哭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盐商领袖汪福挣扎着离席,以头抢地,重重地叩首在地,声泪俱下:
“圣上明察!部堂大人明鉴啊!”
他抬起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表情之痛心疾首足以让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等……我等皆是奉公守法之良商啊!我等才是受害者!”他用拳头捶打着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
“那些天杀的私盐贩子,他们有刀有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压低盐价冲击市面,我等守法商人被他们挤兑得……都快活不下去了啊!”
这一番做派当真是情真意切,便是京城里最富盛名的名角儿恐怕也演不出这般撕心裂肺的真切。不少不知内情的士绅,竟也露出了同情之色。
汪福见状,心中稍定,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于是变膝行向前几步,对着主位上的皇帝再次重重叩首,声嘶力竭地喊道:
“草民……草民深知朝廷艰难,九边军饷短缺。为替圣上分忧,为助朝廷剿灭这些无法无天的盐匪,草民汪福愿代表长芦众商,再捐……再捐白银一百万两!只求圣上发天兵,还我天津卫一个朗朗乾坤!”
一百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满堂皆惊,好大的手笔!好一个深明大义的忠商!
所有盐商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皇帝。
他们将最后的希望都赌在了这一百万两白银和汪福这番以退为进的表演上。
主位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听完了汪福的哭诉,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一些。
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那股君临天下的威压却在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厅堂,让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一窒。
朱由检迈开步子,缓缓踱到厅堂中央。
他拍了拍手。
“说得好。”
朱由检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期盼的汪福,微笑着点头,那笑容竟带着一丝赞许。
“说得真好。既然诸位如此深明大义,愿意为国分忧……”
盐商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的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莫测,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