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心念翻转如潮,面上却波澜不兴。
良久,他擡眼望去,眸中那一丝犹疑,已尽数沉入茶底,只余一片清明。
「此事,」他说得极缓,声音平平,似风过松梢,「你放手去办便是。」
自家孙女,终究不同旁人。
有着桂家与南海那一层关系,虽淡若游丝,却也非同小可。
若真能借此机缘,与那位菩萨有半分因缘,说不得,日后便可在座下听个差遣。
哪怕只是凡尘中端茶递水、传话送信的琐事,于她而言,也算是造化天成。
这等事,只要有一线可走,便值得一搏。
……
翌日天光微亮,院中已没了往日的清闲。
前一夜的闲谈,如今化作了实实在在的修行。
姜义未唤旁人,也不摆什幺架势,只亲自立在后院果林旁,袖手一看,口中低低念咒。
顷刻之间,脚下泥土竟似春水般软化,他整个人缓缓下沉,转瞬没入地中。
片刻之后,却又自十步开外的果树根下无声冒出,衣袍如旧,连点泥星都未曾染上。
「此法为土行之术。」他淡淡道,「身融于地,行走如风。若勤加练习,千里之下,皆可一念而至。」
姜锦学着阿爷模样,掐诀念咒,却只陷到脚踝,便再也沉不下去。
额角的汗珠一颗颗滚落,脚下的泥土还顽固得很,纹丝不动。
姜义在旁看着,目中带笑,却也不言,只静静伸手一拂,换了个法诀,指尖光气微动。
「再学壶天之法。」
他袖口微展,掌中便起清风,庭中烟气凝而不散,一抹灵光在掌心盘旋。
「再看调禽之术。」
继而一声清亮的口哨,林梢与屋檐下的雀鸟齐声惊起,叽叽喳喳落满枝头,偏着脑袋,似也在听那老人的训诲。
除了这些神通外,姜义又从柜底取出一迭旧匣。
层层黄绢裹着,打开时,竟隐隐透出一丝药香与陈墨气。
那是他多年积攒的上乘符纸。
从最寻常的清心、避尘二符,到略显繁复的聚灵、镇宅,皆一一列出。
他铺开黄纸,蘸朱砂,笔锋沉稳如松。
每落一笔,符纹便微微发光,似春蚕吐丝,灵气流转,宛若自生。
姜锦在旁屏息而观,手执细笔,一笔一划地临摹,神情专注。
偶有失笔之处,阿爷也不言,只轻轻替她拂去,淡淡一句:「再来。」
外人眼中,这等举手生光的手段,早已是神仙法事。
可在这祖孙二人间,却教得平平,学得安稳。
说到底,不过是在这世间,谋一方安身立命的本事罢了。
这一番教导,不过数日光景。
日影才移几次,后山的竹径间,便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姜钧自林间而来,神色如常,不疾不徐。
他这几年常居山上,一待便是月余,倒少有如此频繁下山之时。
穿过院外的竹篱,他见姜锦正伏案临符,便轻轻唤了一声:
「锦姐姐。」
话音温和,带着几分笑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递了过去。
那书册封皮是寻常青布,边角早被岁月磨得发白,纸页上还有几处霉斑。
「我在山上无意拾得此书,」他说着,语气颇有几分闲趣,「瞧着似乎与医术有关。我于此道不通,便想着拿来,让姐姐看看。」
姜锦闻言,擡起头,略有几分诧异。
她放下笔,接过书册,拂去上面的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