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盏吹开浮叶,茶面轻漾,灯影摇曳。
语气仍是平平:「你口中所言,可是长安将要迁都之事?」
算算日子,自那场黄巾乱起,已过四五年。
世势翻覆,江山重整,也确该走到这一步了。
一句话,说得极轻,却正中玄机。
姜亮闻言,手中茶盏微微一顿,神色倏变。
片刻后,他忽又失笑,苦中带敬。
他想到当年,太平道势如海啸,卷九州八荒,连兜率宫那位高坐云端的老祖都未能算尽其变。
唯有自家老爹,早早定了决断,让全家避开那场天翻地覆的大劫。
念及此处,姜亮心中那丝惊疑便化作敬叹。
是啊。
连天命都瞒不过他老人家,何况人事?
他轻轻点头,算是应了。
姜亮那点惊愕散去,神色也随之平复。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似在理思路,又似借那一口苦香稳心神。
「城隍庙那边,近来传来些消息。」他开口,语声不疾不徐,像说家常,又像在掂量分寸。
「那位把持朝政的西凉悍将,被诸侯四面围逼,眼下怕是顶不住压力,或已暗中筹备,要携那位幼帝,迁都长安。」
说到此处,他略略一顿,擡眼看了父亲一眼,又接着道:
「先前爹爹不是吩咐过,让孩儿多留心那大市街的土地,若有机会,可取而代之幺?」
他顿了顿,目光沉了几分,继续道:
「若长安真成了新都,这人间帝王之气一至,阴阳两界自要同动。那城中阴司,少不得要顺势更张,阴差换任,神位迁转,不知要腾出多少肥缺来。」
「孩儿已开始暗中筹备。待时机一到,便设法将那位大市街土地,寻个更好的位置安顿了去。
他擡手一指,笑意不显,言辞却利落:
「如此一来,那块位置,便空出来了。」
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桩寻常调度,然眼底的那抹光,却冷静得惊人。
姜义看着他,沉默片刻。
再回想起席间父女间的几句对话,便已将那条脉络理得清清楚楚。
「依你的意思,」他淡淡一语,声若流水,气若不动。「是打算让锦儿,去接那大市街土地一职?」
话音未落,姜亮脸上的凝重已散,换作一抹淡笑。
「知子莫若父。」他说得轻巧几分,仿佛先前那份慎重,只是虚礼。
他将茶盏搁下,茶水在盏中轻轻一晃,映着火光。
「孩儿膝下四个子女,前三个都有家中照拂,走得顺风顺水。唯有锦儿,一直守在乡里。如今若真有机缘,做爹的,怎能不替她谋一条稳路。」
言至此处,他神色微敛,语气缓了几分。
「只是……」他轻轻叹息,「以孩儿看来,这大市街土地的神位,终究还是小了些,只怕委屈了她。」
他擡眸去看姜义,眼中几分期待,几分揣度。
「不过,爹爹当年言过,这地方,日后或有机缘。孩儿才想……也许此举,未必是下策。」
话声渐低,锋芒也收,尾音落得极轻。
堂中顿时静极。
只听那炉炭轻爆一声,星火微跃,照出两人一明一暗的神色。
姜亮不再开口,只静静地望着自家老爹。
姜义端坐正位,目光却淡淡。
他自然听懂了那言外之意,只是,一时也有几分迟疑。
毕竟,在他前世的记忆里,大市街土地庙,不过是观音初入长安时,随意择的一处落脚之所。
至于后来,那位籍籍无名的土地,究竟得了什幺机缘,是鸡犬升天,还是终归如常。
史上无载,世间无闻,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