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如水,细细渗透,一寸寸拂去识海中残存的昏沉。
那些乱如麻的念头,被轻轻抚平,似风过秋塘,波纹一层层散尽。
心神渐静,他便分出一缕极细微的神意,如丝如烟,自内而外地巡行。
由皮入肉,由肉及骨,再探至五脏六腑。
气息行至一处,皆是寻常。
除却那点走火后淤滞的气血,并无异象。
连那后腰之处,也光滑如初,肌理如旧,毫无半点外伤痕迹。
他心头微疑。
莫非真是走火误心,虚惊一场?
正胡乱思忖着,忽觉后颈窝处有些扎痒。
像有根极细的发丝钻进了衣领,软软缠缠,搔得人心头发躁。
姜义微微一皱眉,擡起左手,往颈后探去。
指尖胡乱一捞,便捻着了那作祟的玩意儿。
将手拿到眼前,摊开。
只见指尖上,正捏着一根寸许长的毛发。
那毛发,通体金黄,在从窗棂透进来的那点微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近乎于金属般的光泽。
毛身柔韧,根部却带着一个细微的、自然的弯曲弧度。
瞧着……
倒像是根猴毛。
只一眼,姜义心底似有物被猛地拨了一下。
那双半阖的眼,陡然一凛。
方才还带着病气的瞳孔,此刻骤缩成针尖,一点寒芒,自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有个念头,在心头晃了一下。
姜义深吸一口气,心头的那股冷意渐渐压下去。
气息在体内一转,指尖轻轻一抖,那根金毛仍横卧掌中。
稍稍凝神,将一缕法力渡了过去。
那法力细如丝线,缓缓流淌,从根到梢,往返了数遍。
一切静极。
没有灵光回涌,也无半点波动。
那根毛发依旧沉沉地躺着,温润如常,软中带韧。
若只凭眼与触去辨,的确再寻不出半点异样,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姜义眉头轻轻一皱,心底那根弦却并未松开。
不再多试,只擡眼一扫。
床头那只矮几上,放着柳秀莲平日收首饰的小荷包。
他伸手取来,将里头的碎银与簪花尽数倒出。
然后,极轻极稳地,将那根金毛放入,
又用那片鸳鸯绣面一层层包裹,裹得极紧,仿佛要隔绝世间一切气息。
手指仍未放松。
他又俯身,从床底摸出一个旧檀木匣。
那匣常年封着,木香淡淡,细纹如水。
将荷包放入其中,合盖。
木盖落下时,那声轻微的「咔」响,竟听得格外清晰。
姜义沉默片刻,心念微动。
檀木匣随即消失,被收入那一方壶天芥子中。
在那方袖中乾坤里,他寻了个最深、最稳妥的角落,将其安置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靠回枕上。
烛火在风口微颤,光影摇晃,照得屋内的影子长了又短。
他阖上眼。
屋中仍旧一片静。
静得仿佛什幺也没发生过。
此后几日,姜义便真成了个闲人。
晨昏两顿饭,三碗药,一张床。
除了躺着,便是坐着。
那药是姜锦调的,草木气浓,苦得舌根都发麻。
偏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清香,像山间新断的竹叶,凉丝丝地从喉头滑下去。
每次喝药,柳秀莲都守在一旁,盯得紧,一滴都不能剩。
姜义嘴上也说过几回,说自己身子骨自己晓得,早无大碍。
再这幺躺下去,筋骨都要躺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