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根猴毛,敛息为锋

倒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姜义那双浑浊的眼珠,又缓缓转了回来。

灯影在他眸底一晃一晃,像是要从那层薄雾里,捞出点什幺。

他看着姜钧那张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声音低缓,听不出喜怒:

「你发现我时,可曾瞧见……有旁的人在左近?」

姜钧几乎没犹豫,径直回道:

「没瞧见旁人。那山道口就那幺点地方,若有生人,孙儿岂会看不见。」

话音落下,他那双眼却已不着痕迹地挪开,落在床沿那条雕得模糊的木纹上。

似不经意,又似有意。

「倒是昨日,便觉着阿爷您气息有些浮动。」

他忽而换了个话头,语气自然得很:「是不是修行上出了什幺岔子?」

屋内静极。

姜义心头的那点疑雾,仍未散净。

只是他一擡眼,瞧见柳秀莲那双眼珠又红了半圈,瞧见一众儿孙满脸的紧张与惶然,心底那点疑念,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许是我心急了些。」

他语气平缓下来,像是在安抚众人,也像在对自己说,「确是险些走了火,冲了心脉。」

说罢,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那弧度不似笑,倒像是一种无奈。

「想来是还没缓过来,脑子也跟着糊涂了。」

他擡手摆了摆,那动作慢腾腾的,气力也不大:

「都散了吧。让我再躺会儿,歇歇,歇歇就好。」

众人面面相觑。

病榻之侧,一时只剩呼吸声。

终是姜锦走了上前。

她年纪不大,手指却修长白净,端了个小凳在榻边坐下,三根指头轻轻搭在脉门处,静了半晌。

「阿爷的身子骨,没什幺大碍。」

她终于开口,声音柔得像院外风过桃叶:

「只是气血冲涌,思绪略乱。我稍后去配几剂安神养气的汤药,喝上几日,便当无恙。」

屋里的气息,才算松了几分。

只是那灯火,在姜义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神情里,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疑窦。

柳秀莲长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一下午的惊惧都一并吐出去。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姜钧身上,神情间那点慌乱也跟着敛了去,重新带上几分当家主母的利落。

「钧儿,」她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不是说,还得上山修行幺?你阿爷这儿有我们照看着,不会出岔。你自去便是,莫要耽搁了正事。」

姜钧目光一动,越过人群,落在床榻上。

榻上那双年老的眼,似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得了这个示下,他不再多言。

只是朝着床榻方向,深深一揖。

衣角一拂,转身而去。

人影出门时,夕光正斜。

那光一寸寸地爬上他的背,又被门扇吞没,只留下一线淡影。

柳秀莲目送他出门,回头看了看床上那人,见姜义气息仍显疲乏。

便忙又转身,对着屋里那一屋子的儿孙轻挥了挥手:

「都先出去罢,让人好生歇歇。」

众人不敢作声,皆垂手应是。

脚步声极轻,几乎不沾地,一个接一个地退了出去。

柳秀莲留下来,俯下身,替姜义掖了掖那散开的被角。

「你先安心歇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化进空气里去,「什幺都别想。锦丫头的药,我看着火熬,等熬好了,再叫你。」

话音未落,她已直起身,不等回应。

临出门时,顺手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轻轻带上。

门轴摩擦的一点细响,像一根线被剪断。

屋内的光、气息、声息,一并寂了下去。

静极。

只余姜义一人,枕着昏沉的气息,半倚半躺。

可心头,却一寸也静不下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轻轻按在腰后,眉心一点皱纹。

那后腰的痛,不似跌撞,不似气机乱窜。

分明似是被人踹了一脚。

姜义阖着眼,面上神色安稳,似已沉入梦乡。

可那一缕阴阳二气,却早在神魂深处悄然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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