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在姜潮身上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
自上而下,瞧的不是模样,而是骨架、气血、神韵。
这一眼,心里便有了数。
根骨中上,气息绵长。
虽不比自家孙儿那般天赋惊人,却也是个实打实的好苗子。
念头闪过,他脸上依旧是一派爽朗,连连摆手:
「亲家说笑了!你愿把娃儿送来,那是刘某的福分,哪有不收的道理?随时来,随时来!」
言语之间,那份热切,倒也不似作伪。
寒暄几句,姜义这才牵着小曾孙,顺着村道往自家院落走去。
不多时,熟悉的篱笆小院便映入眼帘。
院门虚掩,未曾近前,已有一缕草药香混着灶间饭气,悠悠飘来。
院角,柳秀莲正坐在廊下,小簸箕横在膝上,细细拣着新晒的干药。
正屋的门帘半掀,许是为透风。
姜义领着姜潮方欲进去,只一眼,脚步便自然而然顿了。
席上,七岁的姜涵正跪坐着,小脸凝神专注。
手里不知从哪薅来一根狗尾巴草,蘸了胭脂盒里的红,正小心翼翼往对面那张胖嘟嘟的小脸上点。
被她当画板的,正是年仅两岁半的表叔刘承铭。
此刻,这位名分上的「长辈」,头上斜斜簪着一朵小野花,眉心红点画得赛过铜钱。
嘴里叼着半块没啃完的麦芽糖,嘴角黏得亮晶晶,却似浑然不觉,只一双懵懂大眼瞪圆圆地任人摆布。
廊下的柳秀莲听见门口动静,擡头一望,见是老伴领着小曾孙回来了,脸上皱纹顿时绽开,笑得像花。
她忙放下簸箕,拍去手上药渣,快步迎上前。
「哎哟,我的乖孙,可算回来了!」
话未说完,已是一把将姜潮接过,紧紧搂在怀里。
又是捏脸蛋,又是摸小手,嘴里不停念叨:
「瞧瞧,这小脸儿,在山里吹得糙了。一路上累不累?饿不饿?曾祖母给你留了好吃的……」
一通嘘寒问暖,见娃儿精神头足得很,这才放下心来。
柳秀莲哪里舍得撒手,仍旧将姜潮搂在怀里,笑眯眯地进了正屋。
席上两个娃儿,听见动静,也都停了手。
姜涵连忙把狗尾巴草一丢,小脸上浮起几分做坏事被逮的局促,小手还下意识地在裙角蹭了蹭。
倒是那位被打扮得像小姑娘的刘承铭,还叼着半截麦芽糖,懵懵懂懂地望了过来。
「涵儿,快来看看,这是你潮弟弟。」
柳秀莲笑着介绍,又指了指那副滑稽模样的刘承铭,对怀里的姜潮道:
「潮儿,这是你涵姐姐,还有这位嘛……是你承铭表叔。」
说到「表叔」二字,柳秀莲自己便忍不住嘴角上扬,目光在那歪歪斜斜的小野花与眉心铜钱大的红点上转了一圈,几乎笑出声来。
姜潮在曾祖母怀里,探着小脑袋,脆生生叫了声「姐姐」,又看了看那胖乎乎的「表叔」,眼神里满是迟疑,最后还是乖乖叫了一声「表叔」。
姜涵「嗯」了一声,笑里带点好奇。
刘承铭则是把嘴里的糖拿下来,含糊地「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一屋子小的都认了个遍,柳秀莲还嫌不够,抱着姜潮转身就往里屋去:
「走,再见见你伯母,还有你伯祖母。」
那神情里满是欢喜,仿佛怀里抱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一件稀世宝物,恨不得领着院里每一个人都要瞧上一眼才算心安。
这院子虽不大,却被她闹得热热闹闹。
娃儿被自家老妻当宝似的抱着,叽叽喳喳地认亲去也。
姜义见状,倒也乐得不插手。
只在院中站了一瞬,便返身出了门,脚步一转,朝山脚下的祠堂去了。
祠堂依旧静寂,只案几上的香炉里,还残着半截清香,火星微明。
姜义熟门熟路,从旁边取了两炷新香,就着长明灯的火头点燃,轻轻插入炉中。
指尖一松,两缕青烟缓缓升起,在半空盘绕,缠作一处,却久久不散。
片刻之间,烟气渐浓,一个人影自雾霭中浮显而出,正是姜亮。
父子多年这般相见,早无客套。
姜义径直开口:「前日,可是地龙翻身了?」
姜亮神魂微一凝,面上那点闲适笑意也收了几分,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