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鹰愁涧那等荒凉去处,入眼不是山就是水,哪曾见过这般热闹的人间气象?
村道旁,几只老母鸡领着一串毛茸茸的小鸡崽,正低头刨食;
篱笆墙上,新开的牵牛花攀得密密,花瓣还带着清晨未散的露水;
远处孩童的嘻笑声、犬吠声,伴着炊烟里飘出的饭香,杂然入耳。
这一切,于姜潮而言,都是稀罕。
他挣扎着要下地,被曾祖牵着小手,一步三回头,哪儿都想看。
一会儿瞧那摇尾的大黄狗,一会儿又去盯着墙角晒太阳的懒猫,两条小短腿迈得踉踉跄跄,偏又走不快。
姜义也不催,只放慢脚步,由着他看。
「姜老,您回来啦?」
道旁有个扛锄的村民,远远看见他,停下脚,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嗯,回来了。」姜义含笑点头,似随口般问,「这几日村里可安稳?」
那汉子挠挠头,憨笑道:
「安稳安稳,都好着呢。就是前几日地龙翻了个身,晃得狠,把几家屋顶的瓦片震落了几块,别的没啥。」
「地龙翻身?」姜义心头一动,面上却不见异色,只淡淡问:「可曾伤人?」
「哪能呢!」王三哥摆手,语气里透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笃定,「咱们两界村有灵素娘娘、老君爷庇佑着,这点小折腾,伤不着人。姜老放心,村里一切安好。」
姜义「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只牵着眼神到处乱飘、好奇得快溢出来的小曾孙,缓缓朝自家院落行去。
行不多远,拐过一道青石板铺的弯,便听得「嘿」「哈」的呼喝声,奶声奶气,却极认真。
姜潮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只见村西那片空地上,也就是古今帮如今的练武场,刘庄主正领着七八个娃儿操练。
一身短打劲装,双手负后,神色不怒自威,目光如炬,在那一排高矮不齐的小不点间扫来扫去。
那几个娃儿,都是他这两年从村里挑出来的苗子。
大些的也才五六岁,小的瞧着,和姜潮差不离。
一声令下,七八个小家伙齐齐扎下马步。
有的板着脸,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小拳攥得死紧;
有的早东倒西歪,小身子摇来晃去,似风里芦苇,还自个儿嘀嘀咕咕;
更有那淘气的,趁刘庄主转身时,偷偷伸指去戳前排的屁股,惹来一个无声的白眼。
姜潮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顿住。
他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看着场中。
鹰愁涧虽山水辽阔,却终是清冷,他哪曾见过这般多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人儿?
更别说他们一齐做着些怪模怪样却又整齐的动作,还齐声吆喝,煞是有趣。
这一切,于他,比那会说话的黑熊、会摇尾的苍狼,还要新鲜百倍。
牵着曾祖的那只小手,竟不自觉攥紧了些。
姜义见他神色专注,嘴角便噙了丝笑意,牵着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亲家忙得紧啊?」
刘庄主正沉着脸,要去纠正一个弟子快把劈叉劈到天上的姿势。
闻声回头,一见是姜义,脸上那份严厉登时散去,换作爽朗笑容。
「亲家公回来了!」他快步迎上来,抱拳一揖,「我这儿,也就是瞎折腾。」
姜义拍了拍怀里小娃儿的后背,温声道:「潮儿,叫老姑公。」
姜潮还仰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神色威严的老人。
听了曾祖的话,便乖乖奶声唤道:
「老姑公好。」
「诶,好,好!」
刘庄主应得洪亮,目光落在孩子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身子弯下,伸手欲去揉那小脑袋,又似想起掌心粗茧,怕硌着这细皮嫩肉的娃儿,手在半空一顿,终究收了回去,只留一个爽朗的笑声。
姜义的目光,顺势扫过场中那一排歪歪扭扭的小弟子,淡淡一笑:
「教得不错啊,这些小猴崽子,一个个的,也渐有模样了。」
刘庄主闻言,却苦笑摇头,压低了声气,自嘲一般:
「亲家就莫取笑我了。都是些调皮的种,能叫他们马步站稳,就算没白费我这把老骨头。哪比得上您家这小子,光一站在这儿,便透出股机灵劲儿。」
姜义笑而不答,顺势抖了句玩笑:
「既如此,待这小家伙皮实些了,也送来你这儿,帮着打熬打熬筋骨。」
话音虽是玩笑,刘庄主听在耳里,却认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