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侧写

吴忧接过烟,却没有立即抽,他用手指轻轻转动着过滤嘴,似乎在斟酌词句。「田老师,」他开口道,「坦白说,我挑选的这些演员,他们的专业技能和天赋都是足够扎实的。」

「您之所以有时候会觉得他们表演得不到位,根源往往不在于『会不会演』,而在于他们当时没有进入角色应有的状态,或者说,他们对人物的内心世界还不够『理解』——我这里说的理解,不是理性分析上的明白,而是情感和潜意识层面的共鸣。」

他吐出一个烟圈,继续说道:「我所做的,就是通过一些特定的方法和话题,在他们正式表演之前,暂时性地将他们引导到与角色类似的情绪和心理状态中去。」

「您可以把它看作一种高级的、定制化的心理暗示。当演员内心拥有了与角色相似的情感底色——比如同样的孤独、同样的焦虑、同样片刻的欢愉或者深藏的愧疚。」

「那幺,只要他们的外部表现,如台词、表情、肢体动作不出现明显的失误,所呈现出来的,自然就是非常出色、并且是由内而外散发着真实感的表演了。说到底,这需要精准的心理介入,以及对表演过程中那些最细微、最真实瞬间的敏锐捕捉和保留。」

田庄壮听得连连点头,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扇全新表演方法论的大门,门后是一个他未曾深入了解的世界。然而,当他想把这套理论应用到实际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如何在短短十几分钟的聊天里,精准地触碰到演员潜意识中的某个开关?如何设计那些看似无关却能直指核心的测试题?这其中的奥妙,绝非一句「心理暗示」所能概括。

他仰起头,对着依然阴沉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彻底放弃了偷师学艺的想法,决定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全力以赴地配合吴忧,演好常归这个角色。

时间就在这种高效而略带神秘色彩的氛围中,一天天悄然流逝。剧组的拍摄进度异常顺利,甚至可以说快得惊人。

如果不是吴忧在某些细节上抠得近乎丧心病狂,拍摄速度或许还能更快。

终于,电影拍摄进入了尾声。然而,就在这收官阶段,一场至关重要的戏却卡住了,如同一个完美的乐章即将结束时,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这场戏,是常归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生与死的拷问,为了邻居出生的孩子,翻出了当年为自己那未及出世的孩子亲手制作的小小的婴儿床。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台词,完全依靠演员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来传递复杂内心世界的戏。剧本要求,在触摸到那张布满灰尘的小床时,常归的内心应该在瞬间经历一场风暴,最终归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通透。那是一种彻底的放下,是心结解开后,如同拨云见日般的明朗与释然。

吴忧对这一个镜头寄予了厚望。可以说,整部电影前面的所有铺垫、压抑、灰暗色调的渲染,都是为了烘托这一刻的「解脱自在」。

他希望田庄壮在这一瞬间的表演,能够超越普通的喜怒哀乐,甚至超脱生与死的简单对立,达到一种近乎宗教式的「顿悟」境界。

然而,田庄壮的表演,虽然在外人看来已经足够真挚、足够动人,但在吴忧眼中,始终差了最关键的那一口气。那口气,是灵魂得到洗礼后的澄澈,是千斤重担骤然卸下后的轻盈,是穿过漫长黑暗隧道后,终于看见出口光芒时的泪中带笑。

吴忧试了十几种方法去引导、去激发。他调整灯光,改变机位,但田庄壮始终无法捕捉到那种玄而又玄的「彻底明悟」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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