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机再次对准了田庄壮的脸。这一次,他的表演层次截然不同。当火车车头那庞大的黑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充斥画面时,他的瞳孔先是猛地收缩,流露出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掩饰的惊惧,甚至连脸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起来。
随即,他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绷出坚硬的线条,那是一种强迫自己面对最深噩梦的挣扎与决绝。就在他准备迎接最终的撞击时,他的视线无意中扫到了月台上的那个孩子。
那一瞥,如同闪电划破乌云。他眼中的决绝瞬间凝固,继而转化为一种复杂的犹豫,那犹豫中带着不忍,带着怜悯,最后,所有的情绪如同退潮般消散,化作一片近乎透明的坦然。
他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看了一眼这个他一度决心告别的人世,然后毅然转身,抓住了那只一直等待在那里的手,借力一跃,重新回到了月台之上。
整个过程的情绪转换细腻、准确、富有冲击力,一气呵成。
「卡!」吴忧喊了停。他紧紧盯着监视器的回放画面,反复看了三遍,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机以来罕见的、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他站起身,朝着田庄壮的方向,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过了!田老师,演得真好!」
现场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隐隐传来几声松气的声音。田庄壮也仿佛虚脱了一般,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个叫常归的男人决定去死》这部戏的拍摄,整体上给人一种不温不火、顺其自然的感觉。节奏平稳,甚至有些过于平稳,没有寻常剧组常见的那种鸡飞狗跳或激情迸发的场面。
直到拍摄男主角年轻时戏份,由年轻演员邓超担纲,田庄壮在一旁以纯粹的旁观者身份观察时,才真正窥见了其中玄妙。
这种看似「平淡」的背后,是吴忧近乎恐怖的提前布局和精准调控。他仿佛一个高明的棋手,在落子之前,早已算定了后面十几步的变化。
每个演员在进入片场之前,他们的精神状态、情绪基调,似乎都已经被吴忧用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调教」到了最接近角色的频道上。
田庄壮注意到,每天正式拍摄前,吴忧都会拿着几张列印好的A4纸,分别找主要演员做一些在他看来稀奇古怪、毫无关联的测试题。有时是词语联想,有时是图片排序,有时甚至是几道简单的数学题或哲学思辨。
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接下来的环节。做完题后,吴忧会和演员进行一番看似天马行空的闲聊。话题可能涉及童年记忆、最近做的梦、对某种颜色的偏好,或者一段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
这些对话在田庄壮听来,与当天要拍摄的戏份风马牛不相及。然而,神奇的是,经过这番「闲聊」,演员们走入镜头下时,往往就能呈现出非常理想的表演状态,那种状态并非单纯的演技爆发,更像是「魂穿」了角色,从内而外地成为了那个人。
这天收工后,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田庄壮找到了吴忧,递过去一支烟,帮他点上,然后开口问道:「吴忧,我仔细观察了你和演员们的沟通方式。」
「说实话,我觉得你并没有像传统导演那样,去掰开了揉碎了地『讲戏』,分析角色的动机和行为逻辑。为什幺仅仅是那样聊聊天,就能让他们的表演状态调整得那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