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是阿母身上生养出的血肉,阿母想如何用就如何用!”
冯珠泪如雨下,忽然倾身將女儿紧紧抱住,泣声道:“怪我那时並不知晴娘会是这样好的孩儿……因此,阿母从来都不是被一点所谓血脉绑住的,只因阿母也做过孩儿,故而知道晴娘是这世上最好孩儿……”
不是因为血脉,不是因为是女儿,只因是晴娘,是救了她不止一次、越养大越叫她愧疚的晴娘。
冯珠扶著女儿的肩,颤声问:“阿母险些杀你,你恨不恨阿母?”
少微忍著泪,认真道:“我原本想恨的,阿母掐得我好疼,可我那时突然想,阿母生我时更疼,便恨不起来,也没办法生阿母的气了……”
少女因忍泪而嘴角下撇,两只眼包满了泪:“我原就不恨,阿母这样解释,便更加不会恨了!”
那两包眼泪始终不肯坠下,少女嘴里的话也不肯停下:“阿母看著我长大,我也在长大中看著阿母不停受苦煎熬……我从不怪阿母,因我心中清楚,我和其他孩子不同,我身上天生有恶鬼的血,我的存在是阿母受苦受难的罪证……”
“不是,早就不是了……”冯珠扶著女儿紧绷颤抖的肩,急忙解释:“你说过,你没喊过他,他就不是,他在你我心中就不是。至於身躯,至於血脉,他给的血他早就取回,取回之后又流干了去,我们是看著他的脏血流干流尽的……哪里还有什么血脉?”
“少微,错的人死了,是你我合力將恶匪除去,现在这里是对的地方,再没有错的人了。”
“而若非要说什么血脉……”
冯珠轻握住女儿一只手,贴放在自己腹部,轻声说:
“我曾听高明的医者说过,女婴在母亲腹中数月大时,便长出了胞宫与阴精,这两样便能生出日后的孩儿。因此,早在我尚且在你大母腹中时,你便已经註定是我的孩儿了,我们认识了这样久,只是阿母不巧將你在错的地方生下。”
少微手掌发烫,心间震颤,仿佛剎那间被这圣洁的说法净化,大颗的眼泪终於砸落。
“晴娘,你来说,经歷了这样一件事,阿母还是不是一个完整的、自由的人?”冯珠问。
少微重重点头,眼泪飞颤:“当然!”
冯珠:“既然完整自由,那是不是便没人可以批判阿母的恨?”
少微再点头。
冯珠泪眼中绽出笑意:“那同理,也没人可以批判阿母的爱。”
她想恨眼前的孩子就可以去恨,没有人可以说她错;而她想爱眼前的孩子也可以去爱,无人可以批判可以指责可以阻止。
这仿佛是世上最有力量的话,杜绝了少微心底一切的后顾之忧。
少微猛然拿脑袋抵向阿母肩窝,紧紧抱著母亲,泪水无声外涌。
来自母亲怀抱的暖意总是独一无二,这暖意正是万物生命的来处。
姜负曾说,人在恐惧时之所以会躲进被中,便是潜意识在找寻在母亲腹中时的安全感。
即便这世上不是每一位母亲都慈爱温暖,但此种嚮往感受自生来便刻入骨血,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在寻找重归母体的安寧。
十一岁那年弒父弃母,冒雪下山而去,之后即便走进春时夏日,但在少微心间,那场血淋淋的风雪从未真正停下过。
直到今时今刻,贴紧母亲,暖意笼罩,大雪终於休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