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我字思退
冯珠轻抚着女儿的背,又去抚女儿的脑袋:“头发怎梳得乱哄哄……”
这世间鲜少有哪个母亲能做到眼见女儿头发潦草而能忍住不去动手梳一梳。
即便少微瓮声瓮气地解释自己平日里梳得还是很像样的,却仍是被按到了铜镜前,老实跪坐下去,被阿母一通梳理。
冯珠跪坐在女儿背后,手中执梳,先将那一头过于浓密的乌发悉数梳通,再认真结髻。
她少年时就很会梳头上妆,什么新样式都要第一时间学来摆弄,而自当下算一算,上次这样精心梳髻,已是十数年前。
时隔这样久的岁月,再做这件事,镜中面容依旧年少鲜活,却已从她换成了她的孩子。
十数年噩梦撕咬出的伤痕,倾尽终生也无法彻底痊愈,已经碎掉过的岁月之镜,再如何修补也不可能再真正重归圆满,她无法不恨,即便仇人已死,这恨意也要注定伴随终生。
这样浓烈的恨,注定她会迁怒远离与秦辅有关的一切,但凡这个孩子不是晴娘,她都会咬牙割舍。
可晴娘就是晴娘,晴娘不止是她的骨肉,更是用小小身躯将她托举爬出炼狱的人,这样深的羁绊,纵然免不了要在对方身上不时体会到旧事带来的阵痛,却也注定不可能心安分离。
爱与痛并存,可若割舍,那便只剩下无边的痛与悔。
都有太多痛,也都有太多倔,世事早就无法两全,非要在生锈的刀刃上相拥取暖,直到有朝一日将这旧刀刃踩碎在脚下,对心中有恨的冯珠而言,这反而是一种对这见鬼命运的不回避不屈从。
不屈的母亲才能生出不驯的孩儿,冯珠利索地替女儿梳通了发,自我心志也被梳理出几分畅快,待结好发髻,结作一双,看向镜中孩儿,只觉她们生来便该是共生的母女,正该这样一同正面对抗这作弄人的命运。
少微自镜中见到阿母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坚定神采,似有新的倔强生机从污泥里钻出。
阿母向她笑问:“既穿新衣,又梳了头,阿母带你出门去街市可好?”
这感觉新奇至极,少微抵抗不了分毫,点头如捣蒜。
“还要先拜见过家中女君。”冯珠问:“只是不知女君是否方便相见?”
“她在午睡,我去看一看。”少微立刻起身,跑去寻姜负。
姜负不知何时醒来,少微蹑手蹑脚来到她房中时,她正坐在榻上伸懒腰。
少微便奔过去,一边与她说明大致,一边替她披衣,最后道:“……你不许说我坏话。”
姜负叹气纠正:“那你是不是应该说‘求师傅口下留情,不与顽劣徒儿一般见识’才对?”
少微气恼瞪眼,姜负眯眼一笑,轻点少微鼻尖:“玩笑而已,放心放心,此乃我徒儿大喜之日,为师定不叫你丢人,必然给你撑足了场面。”
待帮姜负收拾妥当,扶她在席垫上跪坐下来,少微退了两步纵观整体,暗觉这师傅的确万分拿得出手,一身雪白之下好似生着一副剔透仙骨。
除了冯珠,申屠夫人与鲁侯也一同来见。
时下礼节谈话多是围案跪坐相对,姜负坐于案后,案前坐着冯家三人,一番真切问候罢,居中而坐的申屠夫人含笑说:“老身虽不得见女君仙容,如此相对,却好似曾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