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砺跟着走访过许多地方水坝、河堤,另也有分水关闸,还做过比对,自然知道靠民间自发出力,最后把祸患及时拦住的次数要远高过衙门——毕竟衙门一旦发现出了问题,往往已经迟了。
既如此,他今次就打算衙门差役同渔民、船夫同用。
此刻见得众人这样配合,他又确认一些细节,方才道:“今次差人半夜上门相召,多谢诸位给我面子,一叫就来,还都把活做得漂漂亮亮的,最后将贼子捉了——韩某毕竟并无官身,也无差遣,许多事情不好出面,只能趁着今日大家都在,请一顿宵夜,只当表表吋心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冲着屋子里一众船家、渔民行了个大礼,唬得桌上人人忙也跟着站起来回礼,又忙叫使不得。
有人便道:“秀才公也太忒客气了,今次找上我们,本就是看得起我们,况且还能捉到那样一个大拐子,实是祖上冒青烟才能做这样显摆事情——等此人案子判了,人也处置了,我定要把此事拿出去说与人听,赚个脸!”
一时满屋子都是附和声。
正说着话呢,宋妙就托着一个大盘子,后头跟着捧盘抱碗的驿卒并大饼、梁严几人。
她上前笑道:“给诸位道扰,我得了韩公子交代,让仔细准备夜宵小食,只是毕竟夜深,不好安排肉菜,免得半夜堵胃烧心,就做了点简单的。”
“虽如此,公子是掏足了银钱的,心意更是不必多说,我用的也是上好食材,要是不好吃,只怪我手艺不佳,还望多多见谅!”
她一边说,那驿卒并大饼已经开始分派碗筷,梁严则是忙着上菜。
宋妙把豆浆分桌放了,又介绍道:“这豆浆饮子有甜的、白味的,也有加了添料的,添的是莲子、百合、薏米,另还有刚做好的鲜腐竹,若是哪位不吃甜,这里还有盐——诸位尽可按着喜好自己来选。”
正说着,一盘又一盘就摆上了桌。
刚出锅的炒粉、炒面,都下了鸡蛋猪肉丝榨菜丝酸豇豆胡萝卜丝绿豆芽葱粒茱萸碎同炒——配菜丰富得一口气读下来都要喘不上气,哪怕中气够足,舌头也要打结。
咬下去,嘴里既有团锦簇的热闹,也有众星捧月、主次分明的得当。
一切配菜都是面、粉两位主角的配衬,来分别衬那米香、面香,但这两位主角又是绝佳的头首,很好地调和了所有的配菜、配料,让配字小辈们都在人嘴里有了施展自己味道的机会。
食材新鲜,炒得也火候极佳,都带一点少少的焦,那焦只是用来增香添彩的存在——炒粉炒面要是不带一点焦,简直少了灵魂——此时火烟火燎的,一上桌,香味就不守规矩地到处乱蹿,一会撩拨一下这个,一会招惹一下那个,偏偏撩完就跑,让人恨不得赶紧把那粉那面拿筷子捉住。
因知今日的食客都是干了一天的力气活,宋妙炒的时候下的调料更重手,盐与酱油都比平日里更多两分,吃进嘴里极热乎,焦、香、咸、辣、荤、油、鲜等等味道,简直是同时在舌头上滚出来,叫那舌头根本应接不暇,又想吃这个,又想要那个。
——若那舌头也生了嘴,此时必定已经急得直骂街。
油盐重,一定会口渴。
口渴正好喝豆浆。
才从井底提上来豆浆盆,盆壁一遇到外头热乎乎的空气,眨眼就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水珠子,刚开盖,里头冰凉之气就往外冒,盛出来一碗,还没喝进嘴里,才凑到碗口,那寒凉之气扑在人脸上,叫人热意都已经消了大半。
一口喝进去,嘴里因为被先前调料裹着,先还没喝出来滋味,豆浆已经滑进了肚子,凉意从胃里直往四肢百骸跑,人都凉快下来了,那嘴才后知后觉,反应出来自己吃到的是多么浓香的一口。
豆子热水洗泡过再磨,三煮三沸,放的还是冰,三管齐下,叫那豆腥味早早就夺路而逃,喝进去只有香醇,只要尝了一口,就会忍不住想咕嘟嘟一口气喝完它。
比起饴、绵白,冰的甜味更圆融、清润,又因为在井底湃得凉透了,喝起来那甜味是温柔而顺滑的,很好地托举着豆浆的香与浓,那浓也不黏喉,而是非常爽利干脆,只会在舌根处留下一点余味。
除了冰豆浆,自然也有热豆浆。
热豆浆更醇浓,香味也更重,如若吃的加料的那一份,因宋妙是分别单煮,再和豆浆共煮,既惹了一身豆浆滋味,都保留了各色配料最好的口感和本身的底味。
其中建莲尤为出彩,看着是完整的一粒,咬下去,外头那一层会有明显的壁感,但是特别薄,它的存在好像只是为了裹住里头的清香绵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