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顾说道:“我以为,此时若遣人持令箭前往斥责,甚至行军法,恐非但不能令其幡然醒悟,反可能适得其反。”
郭恩愤怒地问道:“陆御史,难道就任由这等畏敌如虎、临阵脱逃之辈逍遥法外?若不严惩,军纪何在?日后其他各军效仿,又当如何?”
“郭钤辖所言自是正理,军纪必须严明。”
陆北顾先肯定了一下郭恩,随即话锋一转:“然则事有经权,须审时度势。请二位细想,这一千河东骑兵乃是客军,他们并非麟州本地守军,对于他们而言,此番前来麟州不过是奉庞经略之命行事,其实是一场“与己无关'的远征。 ”
“而且河东路的宋军,像是麟州军这种堪战的终归是少数... .麟州军正是因为屡次交手知夏军根底,兼之守土有责,故而有搏命之胆,但河东路其他宋军大多承平日久,对夏军的认知来自传闻,天然存有极大的畏惧之心,此番被调至前线面对的还是夏军的骤然突袭,其军心惶恐,可想而知。 ”
“所以从这支河东骑兵自身的利害考量,在没有接到明确撤退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完全放弃防区那是形同叛逆必受严惩。但若只是后撤到距离新秦城较近的位置,远离已确认出现夏军主力的南方险地,这在他们看来最多只能算是保存军力,是趋利避害的本能选择,即便事后追究,罪责也远不及弃地而逃那般严重。 ”“因此。 ”陆北顾说道,“若此刻我们派去的人言辞激烈,甚至要行军法,他们可能会想,横竖是死,与其被夏军杀死,或者被军法处死,不如干脆一股脑撤回黄河以东,庞经略总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 . .. .届时,我们非但无法惩罚他们,反而会立刻损失这一千骑兵,而一千人马虽于大局未必能起决定性作用,但在此刻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稳住局面的可能。 ”
陆北顾这一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处于盛怒中的武戡和郭恩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这便是“当局者迷”了,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人,这些道理不可能不懂,只是因为处在气头上,难以去冷静分析这些问题罢了。
细想之下,两人也不得不承认陆北顾的分析切中要害,洞悉了这支客军的心态和当下的微妙局势。而与可能导致的溃逃相比,眼下这支骑兵缩在城南近处,虽然可恶,但至少还在可控范围内,没有立刻酿成更坏的后果。
知州武戡沉吟片刻,看向陆北顾,很尊重地问道:“那依陆御史之见该当如何?要不要勒令他们重新南下恢复与横阳堡之间的联系? ”
陆北顾摇了摇头:“都被吓成惊弓之鸟了,勒令其重新南下即便能勉强成行,遇到夏军主力也没法打,而且夏军既已合围横阳堡,其骑兵定然已经向北抢占通路了,从时间和空间上讲都来不及。 ”“是这个道理。 ”
郭恩颔首同意了陆北顾的看法,从军事上正常来讲,新秦城与横阳堡之间的通讯路线已经被掐断了,而且没什挽回余地。
郭恩烦躁不堪地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我们与横阳堡的联系就彻底中断了,堡内情况如何?夏军动向如何?这些我们一概不知,如同盲人瞎马,真真是令人寝食难安! ”
看到对方焦虑的神情,陆北顾却是微微一笑。
“郭钤辖不必过于担忧联络之事,我此前与沈勾当官研制热气球时,便曾虑及远程通讯之难,因而设计了一套简单的联络方法,虽不能传递太多讯息,但或可解此燃眉之急。 ”
“哦? ”
郭恩闻言,急忙追问:“是何方法?陆御史快请讲! ”
连有些心不在焉的黄道元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聚焦在陆北顾身上。
“此法说来简单,便是利用日光与镜面反射。 ”
陆北顾解释道:“我们制作了数面尺寸较大、打磨光滑的铜镜,每个热气球上都有配备,只要两个热气球同时升空,而且处于对方望远镜的视野范围内,便可通过控制镜面利用光线闪烁的长短、间隔组合成一套简单的,类似“旗语'的“镜语'。 ”
“现在只要能让城外的河东骑兵向南推进一段距离,不必推进到横阳堡附近,只需控制住城南约二十五左右,届时在有阳光的晴天,我们可将新秦城内的热气球转移出城到距离横阳堡更近的位置放-. . 热气球升空后凭借其高度便可轻松与横阳堡内的热气球通过“镜语'进行通讯,如此虽不能传递复杂军情,但进行简单的联络是没问题的,而且能让彼此知道对方仍在坚守,于稳定军心士气亦大有裨益。 ”“妙啊!此法大妙! ”
郭恩听完,发自内心地激动:“陆御史,您真是思虑周详! ”
“若真能如此,确可缓解眼下信息断绝之困! ”
武戡抚掌后问道:“只是该如何说服那支河东骑兵呢?他们刚做了亏心事,恐怕疑惧更深。 ”“此事易尔。 ”
陆北顾说道:“正如方才所言,此刻对这支骑兵宜赏不宜罚,我愿亲自出城一趟,携金帛前往犒军。 ”“陆御史亲自去? ”武戡有些迟疑,“是否太过冒险? ”
“无妨。 ”陆北顾笑了笑,“他们只是被吓到了而已,若真是心怀不轨,定然不会只撤到新秦城南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