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昌朝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伏地,继而失声痛哭。
是真哭,也不知道怎做到的,眼泪“唰”一下就淌下来了。
赵祯皱了皱眉,从御榻上起来,来到贾昌朝近前。
而他还没来得说话,贾昌朝竞是一把抱住他的左腿,埋着头痛哭流涕。
“够了!”
赵祯使劲儿抽出了腿,声音透出不耐:“堂堂枢相,如此形状,成何体统!哭有什用?给朕老实说,此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别把朕当傻子!一个郑世兴能做成这些事吗?大名府上下有那多文彦博亲信吗?”
贾昌朝闻言立刻止住哭声,变为抽噎,随后松开手,用袖口胡乱抹了脸,胖硕的身躯因抽噎仍微微抖动。
“臣有罪!臣请陛下允臣告老还乡!”
“行,朕允了。”
赵祯说罢,竞是转身真要回御榻上,对贾昌朝仿佛弃之如敝履。
“陛下,臣死不足惜!只是怕臣一旦去位,枢府尽入其手,朝中再无人能制衡其势,陛下届时恐为之所制!”
赵祯的脚步顿了顿。
“陛下,文彦博他、他如今已是权倾朝野,富弼、王尧臣、韩琦、程戡皆唯其马首是瞻!东西两府权柄,几成文氏一门之私器!”
“言过其实了。”
“臣绝非虚言!”
贾昌朝匍匐向前半步,急声道:“陛下明鉴!百官如今只知有文相公,不知有官家啊!文彦博大权独揽,奏疏往来,皆先经其手;官员黜陟,亦由其意定. . .……臣做此事,正是因臣忠心耿耿,时时以陛下为念,不肯与之同流啊!”
言尽于此,贾昌朝没再说下去,只重重叩首。
赵祯静立片刻。
对于帝王来讲,“忠臣”和“奸臣”的定义本身跟正常人所理解的就不太一样。
或者说,赵祯其实并不在乎某个大臣是忠臣还是奸臣,他更在乎其是否有用。
贾昌朝确实不是个东西,净搞这些阴谋诡计,让他心中已经有了极大的厌烦之意。
但是呢,赵祯虽然不认为得势不过一年的文彦博真的有贾昌朝说的那般势大到威胁皇权,可若贾昌朝此时便匆匆罢去,文彦博一党将彻底掌控东西二府,哪怕让宋庠出山,也难以与之相抗衡。
实际上,自庆历以来,党争愈炽,根本原因便是因为赵祯惯用平衡之术使臣下相互牵制,如今怎可容一家骤然独大?
而对于赵祯来讲,他“识破”了贾昌朝的伎俩,并且已经敲打了贾昌朝,贾昌朝此时心中定然惊惧不已。
那放贾昌朝一马,令其感恩戴德,便远优于直接罢去。
“下不为例。”赵祯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
贾昌朝心知这关算是艰难捱过去了,不敢再纠缠,再拜道:“谢陛下天恩!”
说罢,他踉跄起身,躬身退出殿外。
赵祯望着他肥胖的背影消失在帘幕深处,眉头深锁。
随后,他对邓宣言说道。
“传朕旨意,赐文彦博玉带一条,以示慰勉,以平物议,以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