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伸手扶住赵祯的另一边胳膊。
赵祯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今日献俘,闹腾了一上午,宴席上也多饮了几杯 . ..回到福宁殿,只觉得空落落的,想起还是七夕,便来你这坐坐,看看月亮,说说话。”
“妾这清静,官家正好歇歇心。”苗淑仪柔声道。
随后,她搀着赵祯步入殿内。
殿中灯烛都点亮了,临窗的案上还燃着一对红烛,旁边摆着几样时令瓜果和巧果,是七夕的应景之物。二人坐在窗下的软榻上。
晚风透过半开的支摘窗送入,带着夏夜花草的微香,烛影随之轻轻摇曳。
内侍们悄无声息地退至外间,留下满室静谧。
赵祯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阿沅,你与朕相识,有近三十年了吧?”他唤的是苗淑仪的小名,这称呼已多年未用,此刻听来,竟有些遥远而亲切。
苗淑仪微微一怔,言道:“今年是嘉佑二年……可不是三十多年了?妾还记得,随娘亲入宫后没几年便见到了官家,那时官家还是少年模样,妾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两人毕竞相识近三十载,再加上其母许氏在赵祯心中跟娘亲无异的缘故,赵祯对她的感情肯定是超过了对其他嫔妃的,而赵祯对她虽无过分荣宠,但因着更似亲人,故而在这种孤寂之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 “是啊,时光过得真快。”
赵祯的目光有些迷离,仿佛穿透了岁月,回到了数十年前。
“朕有时夜醒来,恍惚间,还觉得是躺在庆宁宫的床上,听你娘亲在耳边轻声讲着故事。”赵祯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追忆:“朕小时候夜睡不着,你娘亲便会坐在榻边,拍着朕,给朕讲那些乡野间的趣闻,或是前朝的轶事,她的声音软软的,听着听着,朕便安心睡着了。”“后来,朕少年时,被太后管教得严,稍有差错,便要受罚. . ..记得有一次,朕贪玩误了功课,被罚抄书到深夜,又冷又饿,心委屈得紧,也是你娘亲揣着一碗热腾腾的甜水,悄悄给朕送来,用的是宫不许多放的糖霜,甜滋滋的,那是朕少年时觉得最快活的滋味。”
这些往事,苗淑仪也曾听母亲许氏生前提起过,此刻由官家亲口说出,更觉唏嘘。
她看着官家日渐苍老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怜惜。
外人只道官家是九五之尊,享尽天下富贵,却不知他这一路走来,走到现在,却只剩下孤家募人一个。 “再后来,朕成年了,亲政了。”赵祯的语气渐渐舒缓,目光转向苗淑仪,带着一丝暖意,“那时候,你还是个跟在朕身后的小丫头,梳着双鬟,性子怯怯的,见朕说话都会脸红。”
苗淑仪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嗔道:“官家尽记得妾当年的窘态,那时妾年纪小,不懂规矩,官家莫要取笑了。”
“不是取笑,是怀念。”
赵祯轻轻摇头,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一晃眼,我们的徽柔都长成大姑娘了,前几日还一直缠着朕要出宫去看七夕放灯,实在是拗不过她。”
提到女儿,苗淑仪的脸上绽出慈爱的神情:“是啊,徽柔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随后,苗淑仪主动关切地问道:“妾瞧着官家近日清减了些,可是政务太劳累了?”
“年纪到了。”
赵祯摩挲着她的手背,感叹道:“朕近来常觉精力不济,看奏章久了,头晕目眩,想起年少时,熬个通宵都精神奕奕,真是岁月不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