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过山车,在到达顶点的那一刻,一个俯冲下坠,惯性、重力、G力迭加在一起的力量把速度瞬间推向极致,却没有松开油门,猛地一下把油门踩到底,凯梅尔直道在视野前方笔直铺开。
轰轰,轰轰,赛车时速从两百九十公里提升到三百公里,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还在持续挑战极限。
三百一十公里……
三百二十公里……
那一秒,思绪凝滞,就连心脏撞击耳膜的声响也已经消失,似乎在超音速超光速的状态里陷入黑洞。
眼睛甚至无法准确捕捉那一抹流光,就只有一抹残影在专注的瞳孔之上拉拽出一条长长的红色轨迹。
三百二十八公里!
一切嘈杂和喧嚣全部消失,摆脱地心引力、摆脱物理限制,心脏融入狂风,自由自在地肆意翱翔。
世界,短暂地摁下暂停键,浑然忘我,自己的存在也融入宇宙之中,演变为这片浩瀚与恢弘里的一粒尘埃,似乎推开一扇窗口,一不小心窥探到常识之外的另一个神秘空间,无边无际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刹那间,头皮发麻,全身毛孔全部打开,似乎可以看到漫天漫地的烟花,又似乎可以看到绚烂多姿的极光宛若瀑布一般宣泄而下,那股颤栗那股酥麻通过天灵盖直接降入灵魂,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妙不可言。
然后!
短短的刹那之间,冷静地抓住思绪尾巴,狠狠一拽,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恋,从玄妙而刺激的绚烂里回到现实,一秒回归地面,地心引力宛若层层巨浪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G力炸裂,整个人被死死摁在地面,无法动弹。
甚至胸口一闷,无法呼吸。
在速度的极致里,G力的压迫和重力的挤压也成倍成倍上涨,这是GP3所无法感受到的。
沉稳、冷静,千钧一发之际,一脚重刹,从一个极致到另一个极致,经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考验。
方向右打,以湍流姿态一头扎进下一个连续组合弯莱斯孔贝弯,在G力极致拉扯的压迫里,干净利落地钻了出去。
一直到此时,再次出弯的时候,他才放松下来,没有再继续追逐速度的极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哈哈!哈哈哈!」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一个字,爽!
一种畅快、一种肆意、一种自由,再也没有保留,全部释放出来,那些隐藏在性格里的不羁和肆意随风而笑。
的确,陆之洲是故意的——
任性一把。
在马拉内罗,陆之洲已经帮忙法拉利测试过全新F1赛车,对F1的速度并不陌生。
但是,一来那是测试,二来菲诺奥拉赛道并不是以速度见长,陆之洲还从来没有体验过时速三百公里的畅快和潇洒,那是目前人类挑战赛车的极致。
陆之洲一直想要体验一把,并且,斯帕赛道的速度全年仅次于义大利蒙扎赛道,真正挑战车手的极限。
当然,那些道理,陆之洲全部都懂,这是自由练习赛、这是莱科宁的赛车、不止法拉利其他车队也都在密切关注、他在这里没有犯错的空间也没有任性的机会,种种、种种,在这样的舞台上任性妄为绝对不是正确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
但陆之洲就是陆之洲,独一无二的存在。
从一开始,他闯入这个世界,就和其他车手其他小孩不一样,他的确希望能够踏上F1赛场追逐极限,但他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如果无法追逐速度挑战极限,如果无法保持自己的本色,那这游戏不玩也罢。
所以,陆之洲放手尝试了,并且在红河弯真正品尝了一把斯帕赛道的正宗滋味。
那种快感,让陆之洲难得一见地欢呼起来,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够感受到陆之洲和其他所有车手都不一样的肆意和奔放。
笑声,毫无保留地宣泄而出,忍不住雀跃呼喊起来。
然而,对于大卫-格林伍德来说,眼前一切充满了困惑,完全看不懂。
格林伍德,法拉利比赛工程师,负责莱科宁。
正如宋博所说,第一次自由练习赛的主要目的是测试赛车状态,收集数据、完成基础设置,为后面两次自由练习赛奠定基础。
换而言之,尽管现在开车的是陆之洲,但他收集的数据全部都将为莱科宁服务。
自然而然地,格林伍德需要负责今天陆之洲的第一次练习赛。
但是!
那个菜鸟到底在做什幺?
前半段,格林伍德还以为陆之洲正在展现速度优势,试图一登场就惊艳全场,他也没有开口阻止,因为他知道,年轻人说了也不听,不如让年轻人自己撞墙。
然而现在呢?
通过凯梅尔直道和莱斯孔贝弯之后,速度居然降下来了,飞驰圈跑了三分之一就直接放弃,这到底怎幺回事?
难道……难道……不会吧,他纯粹就是想要挑战一下斯帕赛道的速度极限吗?
格林伍德有种撞墙的冲动。
不会吧?
等等,不会吧!那个菜鸟制造出如此大的阵仗,居然就是为了体验红河弯并且在凯梅尔直道体验F1的速度?
……见鬼!
格林伍德不由扶额,那家伙唯恐别人看不出他是经验严重不足的F1新手吗,居然在整个围场的瞩目下丢人现眼。
想像一下今天上午的惊涛骇浪、汹涌暗潮,整个围场所有人都应该在关注法拉利,结果那婴儿车手来了这一出?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们恐怕全部都要沦为笑柄!
格林伍德不由悄悄低垂脑袋如同鸵鸟一般,似乎可以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恨不得当场消失。
怎幺办,他需要吐槽一下吗,或者帮助那小子找回理智吗?
但想到阿里瓦贝内以及其他人正在关注这一切,格林伍德就不由头皮发麻,尴尬地能够抠出一座迪斯尼城堡,他从来没有如此怀念莱科宁。
脑海里,沸沸扬扬、熙熙攘攘,喧嚣一片,即使在引擎轰鸣里也似乎可以听见隔壁维修区传来那些捧腹大笑的声音。
但犹豫的最后,格林伍德还是没有开口提醒。
不是因为他不担心陆之洲丢人现眼——反正丢人也是丢陆之洲的脸,他需要划清界限,和他无关;而是因为他和莱科宁合作多年,早就习惯莱科宁少言寡语的工作模式,不需要话多、准确到位即可。
莱科宁被称为「冰人」并非没有理由,不止因为他来自芬兰,而且因为他痛恨采访、对话、日常交流等等。
有些车手喜欢和比赛工程师沟通,时时刻刻保持对话,全面掌控情况,一场比赛下来全程都在交流;有些车手则需要专注,享受自己在车舱里追逐速度的孤独和安静,比赛工程师只需要提供必要信息即可。
显然,莱科宁是后者。
挣扎片刻,格林伍德还是划清界限,木已成舟,没有必要挽回,也没有必要提醒,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GP3或F2的天才,得到F1自由练习赛的机会,自以为能够大展身手技惊四座,如同维斯塔潘那样一步登天;但一个两个被残酷的现实摁在地上狠狠摩擦,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转身离开,泯然于众人。
并非随便阿猫阿狗都能够成为维斯塔潘的。
这才是维斯塔潘能够在围场里掀起风暴的根本原因,天才比比皆是随处可见的话也就不再稀罕了,如果某人想要丢人现眼自取其辱的话,他们这些旁观者也没有必要瞎掺合,让年轻人碰壁杀杀他们的傲气也没有坏处。
格林伍德把话语全部吞咽下去,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面三圈五圈直接放掉,就当作暖胎圈,毕竟这是陆之洲第一次跑正式F1比赛,也是第一次跑斯帕赛道,应该给予新手更多时间熟悉这条充满挑战性的困难赛道,这一切也都是预料之中的情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