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月笼沙的紧绷完全不同,此刻的陈阳仿佛回到了他扮演得最游刃有余的角色,上海滩手眼通天的商人。
他穿著一身低调奢华的深藏青色条纹西装,嘴角噙著一丝属於成功商人的自信微笑,仿佛只是为了谈一桩普通生意。
两位容貌姣好,穿著白色立领旗袍的侍者悄无声息地为两人奉上咖啡和德国黑森林火腿冷盘,隨即又如影子般退了出去。
“陈先生,感谢您的邀请。”费尔曼的英语带著標准的柏林口音,他慢条斯理地拿起小巧精致的银叉,叉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火腿,动作优雅得体,如同在进行某种外交仪式,
“在这种特殊的时期,还能在华懋享用如此精致的美食,让人倍感珍惜。”
“特殊时期”四个字,他微微加重了语气,灰蓝色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掠过窗外远处日本海军舰艇的高耸桅杆。
陈阳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静静的看著对方。
费尔曼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份接替外交大使陶德曼先生,成为沪市的外交总领事。
陶德曼是一个对华夏相对友好的外交官。
在日本人意图入侵华夏的时候,也是他出面去跟日本人斡旋,希望日本人可以放弃军事侵略,让双方走上谈判桌,在谈判桌上解决纷爭。
可是,陶德曼还是低估了日本人的阴险。
他们表面上答应陶德曼会考虑用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但转头在攻占沪市之后就朝金陵下手。
之后,金陵陷落,陶德曼也因为这调停不利被本国召回。
去年三月份,日本跟德国签订同盟协议,德国停止对华夏武器援助。
陶德曼几次向小鬍子建议,不可以听信日本人,但小鬍子还是一意孤行,停止了对华所有援助。
但这个决定背后却令德国陷入了能源危机。
华夏出口的猪鬃,桐油以及钨矿等资源几乎全都被美国人拿走。
华夏出口美国的份额更是达到惊人的百分之八十五。
而美国人转头就將物资提高三倍价格,卖给德国人,这也让德国財政部长愤怒的说不出话来,
“费尔曼博士客气了,”陈阳熄灭香菸,慢条斯理的端起精致的骨瓷咖啡杯,浅啜一口,脸上是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
“德国作为重要的友邦,更是国际秩序坚定的维护者,上海滩无论如何变化,理应为贵国提供最高规格的舒適环境。”
“维护秩序需要力量,”费尔曼放下银叉,用餐巾轻轻点了点嘴角,动作一丝不苟,“而力量的基石,往往是那些深埋於地下的坚固材料。”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陈阳,眼镜片上微微反光,遮住了眼底深处的锐利锋芒。“我听说,陈先生手上恰好有一批令人感兴趣的『坚硬基石』?”
陈阳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费尔曼先生的消息果然灵通。是有一批品质上乘的赣南钨砂矿,目前总量大约 。”
“原本,它们已经打上了『特定標籤』(计划运往日本)……但最近,一些新的『路线规划』变动,让库存需要……灵活处置。”
费尔曼不动声色地轻轻頷首。他当然明白这批货的“前主顾”是谁,日本人对战略物资的饥渴是整个远东情报圈公开的秘密。
陈阳能將其“灵活处置”,本身就意味著他和控制沪市的日本军方达成了某种更高层次的默契。
“灵活处置……非常符合国际商贸的精神。”费尔曼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帝国在工业製造领域的需求,您是知道的。优质的『坚硬基石』,对於生產出精密且足以维护和平的……工具,至关重要。我们一直寻求稳定可靠的来源。”
“那真是再合適不过了。”陈阳身体略略前倾,进入商业谈判的核心环节,“这批货品质极佳,远高於市场一般流通货。”
“鑑於当前……运输渠道的复杂性以及贵国对品质的一贯追求,”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我愿意以每吨 。作为长期合作的诚意,此价格已包含所有『境內转移』的风险溢价。”
费尔曼皱了皱眉头:“陈先生,你这个价格比国际市场价高了约30%,”
费尔曼说的不错,民国政府这个时候提供给美国的钨矿大约是 。
而陈阳从红党手里收购的价格只有五十银元一百斤,折合一千银元一吨.
这五十吨钨矿还是上一次跟沈青瑶交易的价格。
按照苏区的意思,这个价格还可以谈。
倒不是说他们不知道市场行情,而是因为钨矿本身就是战略物资,基本上被日本人封锁的死死的。
也只有陈阳有这个本事,跟这个路子,能利用手里的运输网路將赣南以及湖南部分地区的钨矿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沪市。
別人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门路。
更何况,在沪市地头交易,万一被查获,那就是便宜了日本人.
“费尔曼先生,今时不同往日。”陈阳优雅的放下咖啡杯:“考虑到了战时溢价和运输风险,我认为这个价格相对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