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元璐一挥手,众人再次坐下,一个个将腰背挺得笔直,再没人敢交头接耳。
这群从十八岁到四十八岁不等的青年、中年吏员,忽然之间,就重新找到了自己当初还是蒙童时,被塾师支配的恐惧。
一些人的手心,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股戒尺抽打的幻痛之感。
倪元璐对这个效果很是满意,继续开口道。
“培训大考公布结束后,顺天府尹薛国观大人,会亲自来与你们讲话。”
“然后,你们就将归入顺天府衙,在新政底下做事。”
“到了那时候,你们便是进入了第二个阶段,也就是试守期。”
倪元璐伸出三根手指。
“试守期,为期三个月。若有贪赃枉法,惫懒不堪,做事疏忽者,同样罢黜!”
“只有试守期通过了,你们才算是真正成为这新政吏员,才能真正如刘公公所说一般,去追逐岳武穆之功业!”
“听明白了吗?”
“学生听明白了!”
这一次,众人回答得又快又齐,无需催促。
倪元璐点点头,道:
“培训期间诸事繁杂,需选一班长来做统筹。”
“有什问题,由他与各科先生,或与我沟通便可。你们,推举一下吧。”
此言一出,倒颇是有几人跃跃欲试。
在一时的震惊以后,众人反倒更加确定了这吏员的前途。
哪怕刘公公、倪大人一言一语,都未提及俸禄、晋升等事。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专门腾出一个月只为培训,又再定三个月试守,这是何等的看重!
更何况,什是试守?官员才有试守这一说啊!
然而,不管那几个人心中意思如何,更多人的目光,却一致地转向了后排的吴延祚那边。
这位吴公子,家中豪富,为人四海,刚一入班,便与多数人混了个脸熟。
由他来做这个班长,自是无可争议。
倪元璐自然也看到了各人的反应。
他也不理会那几个跃跃欲试之人,便直接拍板道:“那这第一届吏员培训班的班长,便是你了。”他看向吴延祚:“你,唤什名字?”
吴延祚面容一肃,惯常的惫懒之态一丝不敢显露,站起身来,恭敬地一躬到底。
“回禀大人,学生吴延祚,表字孟举,大兴县人。”
倪元璐点头:
“好,我知道了。”
“今日我之所讲,便到此结束。后面各科先生会逐一与你们分说科目内容、考试要点等事。”“所有先生都讲完,今日便提早放学吧。”
“明日卯时前,记得准时过来点卯上课,并提前将各自志向写好,再交由班长汇总收齐,送入宫中。”吴延祚躬身道:“学生晓得了。”
倪元璐“嗯”了一声,道:
“新政事务繁忙,本官后面还有会要开,就不久留了。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各位先生吧。”说罢,他对着众人一拱手,也自匆匆而去了。
倪元璐一走,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力顿时一松。
但虎虽远离,余威犹在,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竞也都不敢作声。
还是那八名先生中,负责杂事的郑吏员咳嗽一声,笑眯眯地率先出列。
“各位,我先来吧。”
“我来讲讲这新政吏员的考选、俸禄等事,等我说完了,各位再听各科先生之讲,想必会更有精神。”他看了看众人,开口就是一碗鸡汤:
“各位这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了。”
他顿了顿,问道:
“在座之人中,多少人听过陛下「白乌鸦、黑乌鸦'之谈?听过的,可以举右手。”
话音刚落,教室中手臂林立,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少数几个没听过的,也赶忙随大流混在其中。
郑吏员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放下,然后朝北边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陛下圣明,又赖各位臣工赤诚上疏,对这胥吏之弊,已是洞若观火。”
“胥吏之弊在何?”
“在俸禄之薄,而晋升又无门也!”
“俸禄薄,则不得已伸手,一伸手则贪欲无穷。毕竞贪一文也是贪,贪千文也是贪,贪少何如贪多呢?”
“又晋升困难,则做得好,也无从升迁;做得差,也无从贬谪。是以,胥吏多数贪鄙不堪,为天下鄙视。”
“然而愈是鄙视,则愈是俸禄微薄,愈是不得晋升。如此循环,与如今大明诸多时弊一般,都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声音朗朗:
“但不能自拔,却可另立旁支,逐步清洗整顿。”
“这般解法,便要依赖各位“白乌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