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闷头喝粥的钱长平抬起头,那张总是紧绷着的黑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也不去揭穿,只是夹起那块蛋白塞进嘴,含混不清地替弟弟圆场:
“读书人的事,肯定比咱们懂。吃!既然是连中三元,那就都沾沾光!”
王氏这才转忧为喜,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碎蛋,像吃什龙肝凤髓似的,抿了一小口,眼睛都笑眯成了缝:
“那敢情好,以后咱家阿乐,是要做大官的。”
一顿早饭,虽无大鱼大肉,却吃得热气腾腾。
吸溜热粥的声音,驱散了屋内的清冷。
天光微亮,晨雾未散。
兄弟二人给爹娘牌位磕了头,求了保佑,便并肩走出了家门。
脚下的枯草结了一层白霜,踩上去哢嚓作响。
刚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大哥便停住了脚。
“地麦苗昨夜刚经了霜,我得去看看,就不送你了。”
他从怀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布包,塞进弟弟手。
“吏员考选我不懂,但到了城,总归是处处都要打点的。”
大哥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拍在钱长乐的肩头,力度大得让他有些发疼。
“阿乐,把那股书生气收一收。该低头时就低头,该使钱时别心疼。若是那管事的刁难……”钱长平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多赔点笑脸,多给点银钱,不丢份!”
钱长乐攥紧了那个布包,指节发白:“哥,我省得。”
大哥点了点头,又认真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
他摆摆手,转身便朝田埂走去。
他背有些驼,清晨的寒风吹起他空荡荡的裤管,显得格外单薄。
钱长乐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融进晨雾看不见了,才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像是吞了一把刀子。
什定辽公,什金銮殿,在这一刻,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远处的官道上,进城的驴车吱呀作响,车夫出的白气在空中凝而不散,四野的农夫在两边的麦田之中起起伏伏,稀稀疏疏。
钱长乐紧了紧身上的旧儒衫,将那还带着兄长体温的布包揣进怀,朝着那座蛰伏在晨曦中的巨大城池,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