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的地方政府中,kpi考核追逐的是“增量”,是创新,是发展。
可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别说谈增量,就算是谈存量也是艰难无比。
仅仅是恢复存量,将国家机器的状态恢复到明初的水平,甚至只是恢复到张居正改革时的状态,便足以让这个王朝苟延残喘,度过小冰河期的前期灾荒了。
只是……
谁又能想到,命运给这个末世王朝开出的剧本,是连开十八把灾厄呢。
老天爷!狗庄啊!
卢象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臣今年三月转升大名府知府,到任之后,方知大名府与临清仓并无二致。”
“税赋常年亏欠,百姓流离失所,而定额的税赋又被层层摊派到余下的民户身上,如此循环往复,民不聊生。”
“臣从清理冤狱入手,积攒威望,又稍清投献、追缴亏欠,亲督耕作,这才让地方稍稍恢复了些元气。”
“若非陛下相召入京,臣今年的考评,恐怕又是一个上上。”
他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御座上的年轻天子,眼中满是真实的困惑。
“臣虽二十登科,然馆选不中,京官不选,只能外放地方,自问并非才智卓绝之辈。”
“这五年所行所事,到头来,不过认真做事而已。”
“可国事为何到了如今,竟只需认真二字,便能称上上?陛下,这难道是对的吗?”
朱由检凝视着阶下的卢象升,从他的眼眸中,他看到了真诚的发问,看到了一个实干家最朴素的迷茫。
他摇了摇头,轻声叹息,却并不说话,只是示意卢象升继续。
卢象升略微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接着说道。
“臣外放四年,历仕地方,若要回答陛下‘大明之弊’一问,臣所思所想,只能是这‘认真’二字。”
“地方也好,粮仓也罢,常年拖欠,拖着拖着,便等来了朝廷的蠲免和改折。”
“只是如此往复,谁又会再去较真呢?”
“在地方上,宽免钱粮便能得一个爱民的好官声,又能与地方士绅诗酒唱和,何乐而不为?”
“又何必非要去强作恶人,得罪乡里官宦?到时候一纸奏疏入京,前程折损又是何必呢?”
“只需日常收收常例,等到考选之时,使人往京中送些节礼,打点一番,岂不比在任上认真做事,胜过百倍?”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双目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臣……臣本次奉诏入京,过临清之时,曾私底下寻相熟驿卒相问……”
“离任不过半年而已,如今的临清仓……几乎又故态萌发了!”
“臣夙兴夜寐,披肝沥胆,四年心血……到头来,却终究也不过是浮光一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