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朱由检终于切入正题,直接问道:“王卿,你觉得这个天下,如今是否需要革弊?”
王永光心中暗道一声“来了”。
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道:“回陛下,我朝立国至今,师旅之兴,何时蔑有,然未有用兵之久,靡饷之多,而成功之难如东事者。”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天下之事,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若论革弊,实乃刻不容缓。”
朱由检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继续问道:“天下诸弊众多,纷繁复杂,又当从何处而起呢?王卿可有教我。”
王永光知道,这分明就是这几日坊间热议的那个问题了——大明如今的问题在哪里。
好在这个问题,他也有所腹稿。
说不出来既不会太深,也不会太浅。
王永光回道:“臣以为,天下之坏,首坏在人事上。”
“人事则一是吏部天官选人,二是都察院风宪管人。抓此两处,选贤任能,则天下之弊自解。”
朱由检等了片刻,王永光却没有继续开口。
朱由检忍不住眉毛一扬。
什么?
这就完了吗?
这话道理无懈可击,但不符合王永光的水平。
朱由检一时琢磨不透,干脆顺着话题继续追问:“人事有殆政、贪腐、结党、无能等弊,王卿觉得其中最要紧的是哪一件呢?”
王永光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微微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决定坚持自己奉诏入京前就做出的决定。
——宁可晚下注,也好过下错注。
王永光组织了一下语言,很快便做出了一份漂亮文章:
“回陛下,此四弊,本为一体,互为表里。”
“无能者易结党,结党者多贪腐,贪腐者必殆政。”
“究其根本,仍在用人。用一贤人,则四弊皆消;用一不肖,则四弊丛生。”
“故臣以为,首要之事,不在于辨此四弊之先后,而在于固本清源,严选拔,正风宪。能者上,庸者下,法度明,则弊病自除。”
这问得临时,答得仓促,文辞却不失精彩。
可惜还是没给答案,而是避重就轻,兜回了原点。
朱由检这下算是看明白了,他不由得认真地看向了王永光。
只见王永光双手垂下,眼帘低垂,乌纱帽的鬓角处已是白一片。他的脸上皮肤有些松弛,几块淡淡的老人斑浮现,眼角的鱼尾纹很是明显。
朱由检也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同时拿着手指叩动着桌面。
暖阁中顿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只剩下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
王永光低头抿嘴,心中却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不安。
终于,朱由检的手指停下,开口问道:“王卿所言甚好,现在朕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驱,一字一顿问道:“皇兄在时,曾下令禁毁天下书院,王卿对此事怎么看?”
王永光心中一凛。
前面关于人事之弊的对答,他不愿下场,避重就轻,皇帝虽未动怒,但那逐渐消失的笑容和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他已经察觉到了皇帝的不满。
这位少年天子,需要的不是一个四平八稳的老成之言,而是一个旗帜鲜明的“态度”。
他本想再等等,看得再清楚一些。
可现在看来,再不做任何表态,恐怕连牌桌都上不了了。
一个连注都不敢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在未来的牌局中分一杯羹呢?
到时候,就不是下错注的问题,而是连下注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