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对这种市井小说不感兴趣,但目光扫过第一行,却不由得一愣。
那第一句话的格式极为怪异,却又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味道。
卢象升忍不住低声念了出来:
“许多年之后,割下鞑子首级时,王三才总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沈阳集市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店家点起了灯笼,昏黄的烛光洒在酒楼里。
卢象升却对周遭的变化一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了那个叫王三才的少年身上,随他一同经历了沈阳城的繁华,经历了城破时的大火和屠杀,经历了亲人的离散和逃亡……
良久之后,他将报纸翻到了底。
???
这就没了?
他难以置信地又将报纸翻了回去。
真的……没了?
王三才躲在死人堆里,然后呢?
那些奴骑有没有发现他?他腿上的伤口怎么样了?还有他失散的父亲,找到了没有?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炸开,纵然是以卢象升素来平稳的心境,此刻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恁娘的!”
“恁娘的!”
两句一模一样的国骂,几乎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
卢象升猛地一惊,这才发觉不对,一回头,正对上一双同样充满憋闷和恼火的眼睛。
方才那位在酒楼里仗义执言的青年,不知何时竟站到了他的桌旁。他伸着脖子,竟是跟着卢象升一起,默不吭声地看完了这整整一版的报纸。
那青年见他望来,也瞬间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一张英气的脸庞“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连忙后退半步,深深一揖。
“这位……这位兄台,在下……在下失礼了!”
卢象升收束了一下心神,也站起身来,郑重还礼道:“在下卢象升,乃是进京赴考的士子,今日刚到京中。”
那青年见他并未追究,神色稍缓,也认真回礼道:“在下李若链,刚从湖广游学归来,准备应试武举。方才……方才见兄台读得入神,一时情不自禁,做了这等凿壁偷光之举,实在羞愧。”
他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从袖中摸出五钱碎银子,心痛无比地递了过来:“此报如今市价一两,却仍然一报难求。在下愿付五钱银子,以赎偷读之罪,还望兄台……见谅则个。”
看着他那副既窘迫又心痛的模样,卢象升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李壮士言重了!在下进京,举目无亲,正愁如此好文只能独享,无人共鸣。壮士能与我同赏,乃是幸事,何罪之有?”
他将报纸仔细地迭好,小心翼翼地放回袖中,忍不住又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只是这故事断得……实在是……令人抓心挠肝啊!”
李若链闻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尴尬也消散了许多。
他接着这话跃跃欲试道:
“却不知道这作者一橛柴究竟是何许人也,若能寻其住址,或许也可以催更一二……”
……
与此同时,宣武门,承恩寺废墟前。
卢象升的小厮牵着一匹马,茫然地站在一片残垣断壁之中。
他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
“老爷……您到底在哪儿啊……”
——
卢象升这次入京路线,和《皇都积胜图》路线有重合的。
都是从卢沟桥开始,入广宁门。
不过进了城后,卢象升是走宣武门,《皇都积胜图》是走正阳门,然后一路过皇宫再向北到居庸关。
大家感兴趣可以搜一搜这张图,非常漂亮,21.8米长,是明朝版的清明上河图,我这里只放正阳门大市的部分。
可惜整个京城百万人,饥荒、瘟疫一轮轮下来,最后十室九空,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
待满清入主,这内城更是成了八旗的天下。
偌大的京城,放眼望去,只余满街的辫子,再不见汉家衣冠。
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不喜欢!
附1900年的正阳门大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