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好不容易寻到一户仍在田间赶着播种的农人,上前问话。
一番交谈下来,他拿到了京城左近的马草征收比例,一亩地,交一束草。
简单换算一下,也就是一顷地一百束!
远超大名府一路以来的征收比例。
某种意义上,越是逃荒,剩余民户的赋税就越重,因为总额是不会减少的,官府只会不停把赋税压在剩余民众的身上而已。
这区区一束草,听起来不多。
可一亩小麦,辛劳一年,得一石粮以外,也不过产出十五束麦草。
这已是实打实的十五税一。
更况且麦草寻常农家也有用途,要么就是喂养牲口,要么就是售卖换钱,终究不是无用之物。
卢象升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一路行来,他已渐渐看明白了这马草一事的问题所在。
若只是单纯整治召买马草中的贪腐,以他看来,难度不会比治理临清仓的难度更高。
勋贵、中官、官员、胥吏虽然贪利,但只要皇帝真的看重这件事,没几个傻瓜会硬顶着圣意找死。
但他卢象升,真的就只做马草之事吗?
朱子有云:
今天下之病在膏肓者久矣!
夫人而能知之,夫人而欲言之,顾以不当其任,则虽欲一效其伎而无所施耳。
他卢象升如今奉诏入京,也算是当得其任了,那又有没有可能提出能治膏肓的方案呢?
卢象升沉思片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对,不应该这样贸然去做。
这几日接了皇命,一路入京之时,心思全扑在了马草一事上,竟是连邸报都没顾上看。
新君的脾性、施政方略,他都一概不知,此刻一切都是空想。
看来,入城之后,首要还是得查探消息才是。
想到这里,卢象升拨转马头,对他的小厮说道:“你回头去找一下两位大人,告诉他们我今日要先行入城寻觅住处,就不等他们一起进京了。”
“通告之后,你再入京到宣武门承恩寺来找我便是。”
小厮应诺一声,拨转马头而去。
卢象升又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家丁,眉头一皱,说道,“你们还等着干嘛,一起回去护送两位大人便是。”
那家丁有些迟疑:“可是……方才那些盗贼……”
卢象升双眼微眯,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家丁顿时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连忙也招呼其余人一起回转去了。
……
摆脱了冯府的家丁,卢象升单人独骑,速度快了不少,不多时便已过卢沟桥。
巍峨的京师城墙,也已远远在望。
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被官道旁一个奇特的建筑吸引了。
咦,刚刚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古怪东西?
卢象升勒住马头,转身望去。
官道边本有个传递文书的急脚铺,如今旁边却突然起了一座两丈多高的木制高台。
台子顶上,还架着一根工字型的奇怪木棍。
卢象升看了看天色尚早,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调转马头,向那高台行去。
来到近前,他才看清,三名军士正在高台中忙碌。
一人年纪最轻,约莫十七八岁,竟穿着一身飞鱼服,手中举着一根黄铜制成的单筒长棍,从高台窗口往外张望,口中念念有词。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掩在其后,隐约可见似乎拿着毛笔,在一本册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最后一人看着已有三十出头,则正站最后面,看不清在做些什么,似乎和高台上的工字木架有点关联。
卢象升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立在台侧,看着他们忙碌。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名年轻的飞鱼服少年猛地放下了手中的铜管,兴奋地一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