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陈宾盛之事……”
他顿了顿,这短暂的停顿,让陈宾盛的心几乎从胸膛里跳出来。
“朕初登基时,曾于殿中与群臣行‘绝缨之宴’。陈卿,那日你可在场?”
陈宾盛闻言一愣,只一瞬间就明白过来,随即拼命点头,声音嘶哑:“在……臣在场!”
“嗯。”朱由检点了点头,语气忽然变得平和下来。
“崇文门关税之事,毕竟是朕登基前事。朕说过尽却前尘,就是尽却前尘。”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
“《论语》有云,‘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朕要看的,是诸位爱卿今后的所作所为。”
此言一出,满场皆松了口气。
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风般的宽恕。
大部分官员的心底顿时又略微安定下来。
新君仁恕啊!
皇帝这是在用陈宾盛的案子,向所有人重申他的承诺!
不过……往者不谏,紧跟着的是来者可追。
这往后要如何追呢?
明之俸禄,实在是历代最薄啊,不伸手又怎么养活一家老小呢?
而且日常常例,和贪污受贿也不可一并而论的吧?
诸多不可明示的诡谲心思,在文武百官心中蔓延开来。
“李卿弹劾之事,下不为例,往后勿复再提。”朱由检最后说道,“陈卿,先退下吧。”
陈宾盛如蒙大赦,倒退着退回了队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后彻夜不眠,也要将经世公文赶出来!
新政与非新政人员之间,皇帝的偏心实在是摆在案板之上,分分明明了!
李世祺却跪在原地,从袖中再次掏出一本奏疏,高高举过头顶。
“臣,再请奏京师新政二期,京师各项住税清查等事!”
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被他这一举动拉回了紧张之中。
朱由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说。”
一声清脆的鞭响,小太监们继续上前,将一面屏风上纸张撕下。
户部尚书郭允厚没有理会李世祺的再次奏报,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面屏风上新的内容吸引了过去。
【京师新政二期·住税清理】
【清理范围:官店税、塌房税、市肆门摊钞税,落地税,牙税,契税,酒醋税、屠宰税、典铺酌分税等……】
【清理时间:十月十五日前完成旧账封存清点,十二月一日完成人员更替清理,永昌元年一月一日完成所有税务清查。】
【所需支持:胥吏奸猾,还需东厂督公继续提供支持。】
屏风最下方,还有一行醒目的小字。
(十一月一日前,完成《京师住税整顿疏》,并以此为据,重新上报详细计划。)
郭允厚神色复杂。
李世祺,天启二年进士,先任行人,后任户部主事。
在第一波经世公文热之时,凭一篇《论九门商税疏》,直接被陛下用中旨,平迁为顺天府通判,专理此事。
然而,他在户部时,不也是和光同尘?
现在却居然如此干脆利落,如此势不可挡?
郭允厚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有皇帝毫无保留的支持,有东厂雷霆万钧的手段,做事,实在太过舒服啊。
为了九门商税的管辖权,他曾几次上疏力争,结果全是留中不发。
朝中勋贵、言官弹劾李世祺残害官吏、手段酷烈的奏疏,更是堆积如山,结果也全是石沉大海,所请不允。
管宗人府的侯驸马,甚至为此被夺俸半年。
皇帝当时的批语刻薄到了极点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肚子里是什么心思,国家如此情形,还有空挂念你那三瓜两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