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门广场之上,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朱由检站在丹陛之上,龙袍在风中微微拂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感受着这股由他亲手掀起的狂热浪潮。
直到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声浪的顶峰已过,开始显露出一丝疲态时,他才恰到好处地抬起了右手,轻轻向下一压。
仪式的效力,不在于其中道理正确与否,而在于仪式的庄严本身。
这个道理在宗教,党派,公司、帮派等一切需要鼓动人心的组织之中,都是不言自明的道理。朱由检自然不会不明白。
乘风做势者,正需要明了其中风浪节奏,才可化天地之力于己身。
没有言语,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
但整个广场,数千人的呼喝,却因了这一压,呼喝的浪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最终化为一片庄严肃穆的寂静。
针落可闻。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激动、或严肃的脸庞,心中却是全然冷漠。
这场大会,其实是他不得已之下,仓促而为之。
整个朝堂风向,如今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味了。
这种不对味,不是体现在新政的实施当中。
修路、电台、京师商税、勇卫营练兵、各种知县考选等事,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这些他严控细节、严控人选、严控进度的事项,都在交付他预期中的结果。
那股不对味,来自于新政对旧政的切割以后,旧政中人的各种动作变形。
一些人为了涌入新政,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内阁人选、北直总督的争吵,就是如此。
更已经有人发展到,开始贿赂秘书处人员,以求公文中选。
更不要说,往薛国观、霍维华这些炙手可热的新政巨头府上的投递的拜帖,疏通,关系书信等等。而那些没有关系、没有能力、没有钱财、甚至于说没有太大野心的其余旧政官员。
也能从日常上奏的奏疏量,日常面试中获取的舆情之中看到,他们已渐渐开始有躺平的趋势。利弊两端啊,既然从人群中切割了白乌鸦出来,那么灰乌鸦和黑乌鸦,自然也会因为这个定位,而开始产生他们自己的思潮。
或是汹涌求进,或是原地躺平,或是得过且过,或是赶紧捞上一笔。
而偏偏这个时间点,又是整个永昌新政启动之前,最重要的节点。
起复的官员,几乎全部入京,只剩下福建、两广、云贵这些偏远之地的官员还在跋涉、赶路之中。而许多道德大佬,更是不甘于话语权的落后,开始拎起他们的道德大棒,来试图引导永昌帝君走向他们期望的那个圣君方向。
而北直各地的州府县官百余人,也是悉数入京,递交了他们的治政方略,等待考选。
在人选确定以后,北直新政的目标议定、干部培训等工作立马就要展开,并在这个月内全部囫囵吞枣地做完,并派发出去。
毕竟,大明秋税定则,十月开仓,十二收齐。
如今这个关头,正是秋税征收的时节。
是容不得这些地方官,真的在京中认认真真学习、讨论数个月才出发的。
整个新政就是如此,在永昌帝已提前看到历史的情况下,许多事情是不等完备,就仓促搭个框架往外推出。
只求十分之中,能胜六分,便是可做之事。
所以,在这风云际会之时,百官纷繁杂乱的思潮,才是逼得永昌帝,不得不再做人心聚会,明确目标的原因。
毕竟,欲做大事,先定基调,乃是亘古不变之理。
否则,在永昌帝心中,抛出这“三个道理”的理想时间点,应该是永昌元年的正旦大朝会上才对。这样新年新政,兆头良好,更容易传播,收拢人心的效果也会更好。
然而世事总不会尽如人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而现在,鸡血应该打够了。
所谓超胜前朝,作各朝代不能做之事业,虽然不如后世的伟大梦想,却正好是切合这个时代思潮和改革诉求的共同想象。
但只有鸡血不够,还要杀一杀鸡才??行。
这鸡,永昌帝君可是足足养了两个月啊。
中间他甚至担心一些人过于理智,早早收手,导致他无鸡可杀。
还好,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不要听教训。
在多方搜集以后,终究是让他凑够??了今日这盘盛宴的鸡肉。
忍耐如此,无论是谁,都再也不能说他永昌帝君行事操切了吧?
教训如此,无论是谁,都不能说他永昌帝君在作“郑伯克段于鄢”之事了吧?
那就动手吧!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朕的道理,已经讲明白了。”
“朕的志向,也已经说清楚了。”
“自登基以来,朕自问未曾摆弄过什么帝王心术,对诸位臣工,一字一句,皆是赤诚肺腑。朕所有承诺、所有说明,也都一一逐步作数兑付。”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一沉。
“然……朕以赤诚之心相待,却仍有人,视国法为无物,视百姓为刍狗!甘为国之蠹虫,民之巨蠹,内耗国帑,外失民心!”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向内阁首辅黄立极,厉声问道:
“此等败坏国朝之徒,可忍吗?”
黄立极立刻按事前议定的章程率先出列,躬身沉声道:“回陛下,断不可忍!”
朱由检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投向了英国公张惟贤。
“英国公,此等祸乱国家之徒,可宽纵吗?”
张惟贤紧随其后,跟着出列,声如洪钟:“回陛下,绝不可宽纵!”
最后,朱由检的视线落在了刚刚入京的马世龙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