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朱由检起身,整片皇极门广场次第安静下来。
日头已渐渐升高,初冬的暖阳洒在丹陛之上,映照着御座上那道身影,金色的龙纹在冕服上缓缓流动,闪烁着夺人的光芒。
数千双眼睛,无论官阶高低,无论心思各异,此刻都汇聚于一点。
以朱由检平素之冷静,此刻心中也难以避免地产生了一些事到临头的激荡。
他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君子之道,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
万事万物,都要从小做起,从微处做起。
而现在,一场由他亲自导演,旨在重塑一个王朝精神内核的大会,即将拉开帷幕。
这将是他后续所有改革、所有动作的最源头的法理,最根本理念!
而无论眼前这文武百官,究竞赞不赞同,他都将借由仪式的力量,将他们压制按服!
所以,大明如今需要什共同想象?
在汉,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的骄傲,一种用铁和血浇筑出的绝对自信。是少年将军霍去病,面对皇帝的封赏,掷地有声的回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时代的咆哮。是无数汉家儿郎,用马蹄踏遍河西漠北,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最终汇聚成史书上那句让后人热血沸腾的宣告:
一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在唐,则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那是一种源于文明鼎盛的雍容与华贵,一种立于世界之巅的恢弘气度。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胡商与士子擦肩而过,罗马的金币与大食的香料在这汇集。这便是诗人笔下的“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的富庶与繁华。
四方的蛮夷藩属,尊称大唐天子为“天可汗”,不仅仅是因为畏惧,而是发自内心的仰慕与归附。这种自信,便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王者胸襟。
正是如此,才有汉人,才有唐人之说!
至于宋,也并非没有想象。
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如“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只是,这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朝代……终究是比之汉唐的想象,还是差了些许。
朱由检的目光从殿前众官的脸上一一扫过。
首辅黄立极,英国公张惟贤,青袍修撰张懋修,总兵马世龙等人各自站在前列。
他看到了他们脸上的恭谨、疑惑、严肃。
但看不见他们心中的想法。
他又望向更远处的蓝袍、青袍官员,扫过了秘书处的班列,北直隶入京地方官的班列,天下考选入京知县的班列。
但到这,他已更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了。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那片苍茫的天空。
那,汉唐说罢,大明的共同想象又是什呢! ?
这便是朱由检穿越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很遗憾,纵使到今日,纵使在面试了二百四十七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以后,他仍然未找到答案。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豪气?
是“是明季死节诸臣多至如许,迥非汉、唐、宋所可及”的悲壮?
不,这些是明季的挽联,是悲剧才有的注脚。
他如今朱由检还活得好好的,离死社稷还有十七年。
哪怕不提他朱由检,那些死节的诸臣也正活得好好的。
别的不说,未来会殉节的张同敞,今年方才十九岁。
从湖广被锦衣旗尉提溜入京后,莫名其妙就成了兴业公,食禄两千石。
如今小张同志,还在站在勋贵班列之中感伤先祖,哽咽流泪,久久不能平静呢。
无妨,找不到答案就找不到答案。
朱由检自会给出他的答案。
三流帝王玩弄权术,二流帝王创造时势,而一流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