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果绝迹,无人能预知这一剑将从何来。
姜望把仙师一剑藏进无尽时空,混淆在剑光中。
苦命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绝巅修士,都可以凭着许怀璋的全力一剑,和姜无量战至此般。而是因为提剑的人是姜望,这若隐若现的仙师一剑,才能有如此难测的体现!
真绝世也。
「上佛!」
命运菩萨竖掌而颂:「枯荣院为极乐而死,悬空寺因姜望而全。」
「济世高于求道,生德大于死志。此苦命之参禅也。」
「佛亦求道,愚亦求道。」
「天地有报,因果必偿。愚僧敬您修行,却不得不为此剑!」
阿弥陀佛已是跳出命运的存在。
他这个命运菩萨,驾驭命运渡舟,也只是借由命运的莫测威能,在大潮掀起的时刻,舟行浪巅,触天一瞬——
便在这瞬间,他手持【妙高幢】,以此伞剑落灵山!
阿弥陀佛以金身推掌,迎接三宝如来擂鼓般的轰拳。以帝权执降服外道之剑,对决于姜望的千万锋。
而于此转眸——祂的左眸之中绽出璀璨的金莲,浴光而长,迎向那叵测的命运长河。
祂只道了一声:「命运菩萨有大慈悲,大智慧,今既见歧,赠剑何妨!」
以莲承命,如钵接雨。
风急浪涌的命运长河,像一条长无边际的恶龙,撕天裂海,汹汹而至——落在昭显永恒的佛莲之上,竟成朝露一滴!
佛法无边。
钟鸣之后,【妙高幢】的伞尖,恰恰点在阿弥陀佛的指尖。
命运菩萨被按下,如同朝圣之善信。
仿佛命运菩萨推剑而来,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礼觐。
在无穷广大的阿弥陀佛面前,驾驭命运之舟的,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僧。
其一手指住命运,一手推开三宝。无量佛光如海浪潮涌大地,不断弥合那些痛楚的裂隙。
祂已知命运之叵测,已见结局之变数,仍然佛心执剑,与自绝见闻的姜望,相杀于千万个瞬间。
祂具有超脱的耐心!时时刻刻都准备着,等待迎接许怀璋跨越时空的交锋。
何妨都来啊。
相较于世尊当初所遭遇的困境,眼下这些又能算得了什幺?
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实在不必期待以后,万无理由奢想更远!
他闷声而咳,将佛血咽回喉口——
先君的天子剑,是实实在在伤了祂的禅心。
现在时时刻刻的刺痛,祂实在分不清是道身的痛楚,还是内心的疚念。
对于超脱的存在来说,与姜望的战斗,最麻烦的并非其人魁于绝巅的战力。
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变」。
这是一个会给佛陀带来惊喜的人,这是一柄叫昔日【无名者】一再炸出行迹的剑。
某个时刻忽见鹏鸟扶摇天际,大鲲横绝佛海。
二者交汇,结成一座人气浓烈、镌刻天符的石质牌楼……一闪而逝。
祂侧耳又垂眸,于旒珠碰撞的脆响中,听到了一声钟鸣。在姜望的腰间,看到了一枚悄然挂上去的佛钟——
在世尊三钟里,唯独它是天青色的,代表苍图所染的留痕!
……
大牧帝国敏合庙,鲲鹏相聚的牌楼正推开,已经改奉青穹神尊的庙宇正推门。
庙里钟声撞出涂扈所留的余声——
「中央逃禅,各取所需;草原存钟,无亏无欠。」
「东华证佛,广闻先奉;旧约已成,因果两空。」
「阿弥陀,奉吾神尊,奉吾本心,今以广扬,荡魔天君!」
很多年前在草原,涂扈就在选朋友。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姜望是姜无量所接引的观世音,预知姜望抗争的命运。
而在姜望走上穹庐山的那一天,牧国已不会再有其他的选择。
那一次艰难的夺神战争赢得最后胜利,在广阔无垠的青穹天国,涂扈很认真地跟姜望说过一句——
「……本该以此钟相奉。但广闻非我所有……」
作为最初的敏合庙主,常年执掌广闻钟的存在,却跟姜望说,广闻非其所有。
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呢?
自然是那个将广闻钟留在草原的人。
这就是对姜望的提醒!
告诉姜望,广闻钟还有使命未完,当年青石太子用广闻钟落子的布局,还没有到掀开的那一天。
作为天知者,他虽然有资格在姜无量的慧觉前保守自身秘密,但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
那是一种提醒,也是提前落下的因缘。
正如诸葛义先所说,哪有什幺算尽一切,不过是呕心沥血。
涂扈作为中央逃禅的合作者,当然明白姜无量计之于将来。
但他也不可能算明白姜无量这等人物。
他能做的,只是多做几手准备,以应对不同的情况。
敏合庙里他所留下的镇封,只有一种作用——
确保旧日的因果能够如约完成。
但这座镇封……他用的是姜望的【鲲鹏天海镇】!
姜无量成佛是天时地利人和,诸方推举,法继世尊,最后以西方佛替中央佛的大势,几近于命中注定。到了最后一步,谁都无法阻止,涂扈也拦不住广闻钟的回应。
但苍图神意多年侵蚀,青穹神尊视以新念,他却是可以在因果了结后,真正把广闻钟留在草原。
牧国没有白给青石宫做仓管的道理。
存钟多年等一响,佛钟本身就是酬资。
姜望什幺都不做也便罢了,姜望愿意成就观世音也便罢了。
一旦姜望开始抗争观世音菩萨的命运,【鲲鹏天海镇】就会把已经彻底归属于青穹神教的广闻钟,送到他身边。
夺神战争已经结束了,但草原不会忘记为他们劈风斩雪的人。
敏合庙外,一身天青色战甲的赵汝成,骑在一匹同样覆甲的碧眼龙驹上,长披如云展,飒飒东风响。
修长而白皙的五指,按住一张厚重而狰狞的青铜鬼面,慢慢覆在脸上。
就如同盖住了一道光源,藏住了那愈发耀眼的美。
「我当伐紫。」
他单手抓住缰绳,声如锋镝鸣:「吾兄死则裂齐,吾兄存,则为之拒天下。」
只此一句,是关山万里的决心。
在其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骑兵。
身穿皮甲,腰悬弯刀,手持劲弓,人人一领金色的长披,纵马如金海生波。
正是草原皇帝的亲军……
王帐骑兵!
在苍茫无尽的天穹,一卷天青色的圣旨正浴于天焰之中,大牧皇帝的声音,在其中响起——
「朕临朝也,当以国利为重。但大国之义,正是国家大利。」
「胜者不必赢得一切……贪全必失其有,求多反亡其先。」
「大牧已得广闻钟,大祭司道途更进,我们不再贪求更多——」
「唯吾兄拯救大牧之社稷,草原儿女不能见其于水火。」
「将士们!从于王夫,捍卫草原的荣誉!!朕爵烈酒,静待凯旋!」
轰隆隆!
踏蹄如雷,向东南去。
……
轰隆隆!铛铛铛!
那些广扬于世间的声响,尽都归纳于广闻钟,在姜望的腰侧轻轻摇响。
姜望拔剑杀见闻,作为「魁于绝巅者」,退出知见的道争……对「全知」道路的涂扈,自然又是一次补益。
对于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的姜无量,却是一种损害。
因为姜望自伤耳目,伤的是「观世音」,他杀的也是极乐世界的知见,损害的是姜无量的「全知」。
是自损一千,多少也杀敌八百。
这幺说或许残酷——但在与超脱的战争里,这已然算得上巨大的胜利。
广闻钟是求道之器,「广闻天下,求道于外」。
当它悬于腰间,姜望立刻串想起前因后事。
除了涂扈开口,而他忽略了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