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5章 夜雀南飞

而李正书也并不给模糊的空间,他大踏步地往外走:“今上是明睿之主,东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我留恋今夜之前,有盛世气象的临淄城。”

“恰恰大齐如此伟大,我等不能见其衰!”

宋遥恨声道:“恰是今上英明神武,军政尽掌,权压一世。错过今次,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徒损国势,看着他以区区政数,行无望之搏,虚耗千载国运!”

“恰是在今晚,我们才能尽量平和地完成易鼎,不动摇大齐根基。令紫凤浴火而生青凤!”

“李玉郎,你看看这个世道吧!今夜天变。坐住的不止一家一姓。”

“笃侯是国臣,镇国大元帅乃皇亲,至于博望侯、风华真君、定远侯……岂不知明图大帅效忠谁人,为谁而死!”

“宫事一定,天下传旨可定。”

“一切美好的都不会消失,我们只是将错误改变。”

“李玉郎,你只需坐好,坐住便好。无需你受背主之名!”

“你也无主了,早弃东华。不是吗?龙川旧事,你真能忘吗?我告诉你,他真是田安平所杀!”

李正书已经走到了这座陪殿的门口。

宋遥仍然是在九返侯的灵祠前看着他。

他终于停下脚步。

但他仍然没有回头。

“李正书不朝东华阁,不代表今上就是错的。”

“李正书为子侄而悲,不代表李正书能够就此模糊了大是大非!”

他的眼睛红了,但声音仍然平缓。

“先祖如果‘坐住便好’,不会箭摧雄城。”

“家侄如果‘坐住便好’,不会身死东海。”

“我倒是想‘坐住便好’。”

“可是我的好弟弟,我的好侄女,身担军职,必定勤王。而我的母亲,一定会用她的拐杖,敲我的脑门!”

“宋遥啊,你怎么敢这样小看我石门李氏?”

“满门忠血,我李正书有多厚的面皮,能将其拭尽!”

他的靴子已经踩在了门槛上,脊梁随之高起,如同在惊涛骇浪之中,踩上船头!

“李玉郎!你要想明白后果!”

宋遥的声音追出殿外:“这一步不止是石门李氏,还关乎整个大齐天下!内战一起,东国何宁!万里长堤,或溃于此心。你可知其咎?”

李正书微扬其首:“你们挑起战争,却要我们顾全大局吗?”

他讥冷地一笑,一脚踏出偏殿的门槛,一袭长衫飘扬于太庙之前!

他像是一卷立在大齐宗庙里的书简,很多年来,并没有展开他全部的文字。

“李正书!”身着朝服的宋遥,将玉笏握在手中,如握长匕一柄,他低垂着着视线:“我真不愿同你……相见兵戈!”

就在殿门之外,李正书终于回头看他,那通红的眼睛,是带着冷色的:“宋遥,你真的觉得你可以吗?”

“九返”的竖字,正在宋遥身后。

他终于也抬步往殿外走:“昔者张氏先祖助武帝,九战九返,力竭而死。我宋遥忠于圣太子,不敢说九返——八返从之。”

在今时今日,大齐天子武威正隆的时刻,向这位统治了齐国七十九年的无上帝王,发起最严酷的挑战,这无疑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

在废太子数十年如一日静坐冷宫,蛛网封檐时,还能记得旧时理想,对其保持忠诚,这无疑也是坚韧的体现。

于大齐帝国政事堂现有的九位朝议大夫中,苏观瀛治南夏而官道登顶,叶恨水治东海而跃然绝巅。

负责镇守万妖之门副门、济川地下城,兼掌长济水寨的宋遥,长期以来是被认为落后了许多。

可他在灵祠之前迈步,抬手便风起云涌。

宽大的朝服袖袍鼓荡而起,风云绕身,自成道印。

风清为纵,云浊为横。

纵横交错,是道则,也成阡陌。于是桑田,于是山河。

就在他的抬掌之前,构筑了一座历史浩荡的风云棋盘!

一局风云子,谁解其中味?

九万里山河变迁,四千年大势变幻。

“江山百代,岁有其主。社稷万年,岂承老冠?!”

宋遥双眼之中,风云变幻:“以风云为子,黎庶成势,李正书,请解我此局,开我心惑。”

此乃天阶道术·风云局,是宋遥潜心问道的最新成果。

合天下大势,历史洪流。一横一竖,显见风云。非真知灼见者,不可于此局落子。

李正书却只是抬看一眼,一指点出,正在棋盘天元:“君之贼在心肺,齐之贼于社庙!这‘叛逆’二字,是你脱不下的历史名声,也是你治不好的心病。”

一指风云溃。

他没有下棋,他的玄心天问指,问的是下棋人。

而在同一时间,风流云散儒衫动,李正书猛然气势高拔!

很多人都知道,东华阁首席大学士的位置,是给他李正书留的。很多人也都知道,当今齐帝一直把玉郎君当下任宰辅培养。

此人一旦登顶人臣之极,必然立地绝巅,几无悬念。

但没有人知道,他竟会于此刻跃升——他做好了不借助官道,独立证道的准备!

他明白洞真修为是走不出太庙的,当世真人改写不了日夜,而他必须要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夜晚,留下石门李氏浓墨重彩的篇章。

故而将多年的韬晦,都掀在一时。

可就在李正书指溃风云的同时,宋遥也抬手投出手中的玉笏,如做一局投壶的游戏——他亦知风云局困不住李正书,所以先发绝杀手段。

但见惊雷掠空一瞬间。

玉笏迎风便长,顷成高碑一座,向李正书镇落。

李正书及时翻掌撑天,却被这高碑死死镇住。

碑上有字,其曰——

“食民膏脂,济民何辞?遂守太庙,以正天时。”

碑石不断下坠,也将李正书的手慢慢压低。

李正书终于明白,宋遥为何今夜见他于太庙。

拦他只是其次,去李家或者在灵祠这里见他,没有什么不同。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青石宫正在掌控太庙!至少在革鼎期间,要让太庙,乃至宗人府,乃至整个大齐宗室,保持中立。

因为青石宫里那位,也是名正言顺的太祖子孙。今日革鼎也好,叛乱也罢,都是姜氏皇族内部的事情。

无论谁上谁下,都不影响宗室的地位。甚而新君登基,必有加赏。

大齐宗室,尽为皇权附庸。在东华阁那位和青石宫那位面前,一样的没有抗争能力。

让宗室坐壁上观,不算多么难办的事情。

难办的在太庙——

太庙从来是天子亲祀,只有大齐皇帝,或捧着大齐皇帝亲笔诏书的人,才有资格来这里主持祭祀。

这里供奉的是皇帝,也只认皇帝。

但青石宫早有准备。

一则青石宫里那位,当年就以监国太子名义于太庙祭祀,大礼不止一次。他是唯一一个能跟当今天子争太庙的人。

二则……

当年长河龙君身死,日月斩衰。

朝议大夫宋遥上书天子,要亲守太庙,为齐国“正天时”。

为此还同朝议大夫陈符有过一番辩论。

最后皇帝亲笔勾出,说以民为重。故此成行。

青石宫必定在当时就已经埋下伏笔。

宋遥所谓的“正天时”,的确在那段时间维护了百姓的正常生活,但恐怕真正要“正”的“天时”……是青石宫南面而君!

李正书并不是在与宋遥斗争,而是与天时为敌,受太庙压制。

绝巅只一步之遥,却不能再跃升。

宋遥慢慢地从偏殿里走出来,而李正书在玉笏高碑之下,慢慢地陷沉。

“君之才十倍于我!但你站在了正确的对立面,拦在了易鼎革新的大势面前。时代碾过你这样的风流人物,也不过是车轮的一次停顿。”

玉辉照尊面,宋遥的眼神透着惋惜。

李正书却平静地抬眼:“能硌一下青石宫……也证明我骨头还硬。”

下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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