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9章 天不可近

“当年天下大乱,我朝祖皇帝亲见景太祖之威,乃有豪杰定鼎之心,曰我当如是。目睹旸太祖绝世风采,却谓生于良时,当逢英雄!”

“荆乃百战之地,抗魔阻景,斩断草原神辉,击碎水族建国野望,扫平大大小小七百军州,绝西北夷狄,方有这军庭帝国,无上霸业。”

“黎皇,你避景太祖锋芒,让旸太祖旌旗,在我朝祖皇帝面前装死!仅靠一个‘等’字,能等到六合吗?”

“你等的不是时机,你是等天下国主都变成傻子,所有的竞争者都被时间淘汰,最好六合天子的宝座前,都是些景钦秦怀之类的庸主。而那永远不可能实现!”

唐宪歧已似丹陛上的立塑,给予洪君琰几千年冰封时光的审视。

“设使真叫你等到了,真有那么一天到来。”

“且人族还能占据现世,不被异族掀翻。”

“黎皇帝——”

他问道:“超越三皇的六合天子,难道能够在这样的土壤里诞生?”

“荆皇雄问!”洪君琰轻拍扶手,赞叹不已:“朕客坐恍惚,几见唐誉矣!”

他仍然坐着:“唐誉真绝世。然而朕问前生,亦未输他多少。”

“当年我杀不进计都城,他也打不到极地天阙。”

“无非起势早晚,遂分先后。”

“荆土沃于雪原,荆势胜于雪势,那一次决战,朕就败在国势上,被一刀碎魄。痛定思痛,方定下冰封之策,以岁月累势,用时间换资源——以西北狭地吞天下,别无其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一步。”

“谁能一呼万应,匡冻土人心?”

“长生永寿,谁能知其真意?”

“朕也不是要等天下皆庸主,而是要攒够赌本后,上一张公平的赌桌,无论对手是谁!”

“尔辈不输先祖,东帝不输旸帝,朕何曾退缩?”

“当然今天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逝者如斯夫,我亦举目不见故人。”

“他人死后再夸勇,朕亦哂然!”

说到这里他就准备离座了。

黎国的确做好了准备,但并不打算强行挤上桌去。至少在今天,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这一趟来荆国,看到了荆天子的决心,也算是不虚此行。

但唐宪歧又开口:“黎皇欲成六合天子,是痴人说梦,断无可能。”

“但天无绝人之路,朕亦贪爱寰宇。”

“现在有一条最近的路。”

他伸手往前,为洪君琰指路:“脱下你的龙袍,摘下你的冠冕。拜倒在大荆群臣之间。为朕摘取神霄第一功,朕亦许你东宫!”

“当年你大败亏输,封棺称死。傅欢上表,自称罪臣。雪国归荆,本有先例。”

“今当于心无碍也!”

这朝议大殿,顿起哄堂笑声!

今辱甚!

洪君琰这一生都未有如此受辱。

别说是建立黎国后、兵强马壮的今天,当年被唐誉打得快死了,唐誉也未辱他!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笑声里,他却只是轻轻掸了掸袍袖,站起身来:“两国相交,各尽其诚。黎国的心意荆国不领受,朕也不强求——就此告别,相信来日有良逢!”

虽天下相轻,他何曾在意。今大国失仪,丢脸的是荆朝。而非他这个远道而来,只身赴会的君王。

天宝殿里嘲声烈,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意思在。

但他不打算去验证。

他不可能发兵打荆国。

至少在神霄战争期间,不可能这样做。

外族伐荆,黎亦伐荆,黎国岂非外族?如此是人族公敌,欲为六合者,必不可取。

这是乍看之下的大好机会,一碗伪装成美酒的鸩毒。

荆帝想激他发兵,叫他按捺不住,但他在冰棺里躺了那么多年,什么都冻住了!

就此一拂袖,这场天子亲来的外交,便已结束。

雪白色的龙袍如风雪飘出大殿,却并没有带走寒意。

群臣目视地砖或庭柱,都觉更冷了。

洪君琰没有给荆天子杀他的机会!

那么这份杀意,这天子之怒,又该向谁来宣泄呢?

哗啦啦,锁链声响。

粗如手臂的禁道锁链,在地砖上拖行,拖出来一位身穿金织蟠龙亲王服的大人物!

虽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被拖得摇摇晃晃地在殿中走,发丝飘动间,仍可见丰神俊朗,天家贵姿。

“放开!”

他被拖着踉踉跄跄地走,却大声呵斥:“本王乃太祖皇帝的子孙,唐姓皇族,天生贵胄!焉能如此失礼,使天下笑我大荆无仪!”

荆天子在丹陛上轻轻抬了抬手。

两位拽行亲王的力士,便将那车轮大的锁环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啷巨响,一阵环摇。

叫许多大臣都是一惊。

他们不是在此刻才知消息,但的确是在这一刻,被敲碎了所有的幻想。

囚行于大殿的亲王,在已被禁道锁神的此刻,骤发其力,拽着粗重锁链,将两根巨大锁环,强行拖至身前。

如此才容出一些余裕,抬起戴着束骨锁环的双手,轻轻拨开自己的长发,分出那一张贵重的脸。

他双手悬抬,仰望丹陛上的天子,发出含混的意味莫名的笑:“您终于肯见我!”

不等天子说话,他又扭过头去,左右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殿中那张规格极高的客椅上:“看来黎皇已是走了!”

他当然便是唐星阑。

朝廷封为“裕王”,民间称为“贤王”的高贵存在。

许多人视之为储。

天下若知他今囚行于此,披发狼藉,不知多少人望计都城而悲泣,又有多少人暗中欢喜!

皇帝从丹陛上落下来的目光,也是沉重的。

“朕的确不想见你。”

他说道:“尤其不想见你于此,见你此般!”

“天下事,在君王一心。”唐星阑朗声而笑:“天子只有不言而有,岂有不想而行!”

若非锁链加身,若非天子问罪,他真不像个囚徒!

他也不止像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分明腰甚壮,胆甚粗,反倒质询天子,有几分分庭抗礼的意味。

但皇帝眸光一沉,他的笑声便瓦解。

“只此一句,你便不似人君!”

皇帝道:“君王社稷主,难道任性由心?”

唐星阑敛去笑声,直视天子,他很多年以前就想这样看着皇帝,却直到今天,才有这破罐子破摔的直视!

他问:“您难道不任性?”

皇帝眸光更冷,但没有说话。

唐星阑又往前一步走:“你若是不任性,何以有今日?”

大荆天子轻轻扬头:“今日难道是朕负你?”

唐星阑呵然一声,举起自己被锁住的双手:“都到了这样的局面,血肉亲情洒如飞尘,天家威仪弃置一地,您难道要说彼此不负吗?”

“唐星阑……”荆天子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好像很多年前,如此轻唤那个眼神清澈的孩童,但他又骤然厉声:“唐星阑!”

“请陛下称裕王!”唐星阑怒声而抗:“您当年潜邸之时……所用的王号!”

荆天子眼神幽深:“看来是朕不该,不该早早给了你不该有的期望。”

“是吗?”唐星阑高昂其首:“臣倒想问问——何为‘不该有’?”

荆天子摇了摇头。

上一页目录下一页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