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7章 与我缠白

他绝不会来觐见新君,绝不会承认这位新皇。

他可以一直等在紫极殿外,直到这场民意的海啸……席卷整个大齐帝国。

等到天下皆朝临淄的那一刻,亿兆齐人全都做出选择。即便是阿弥陀佛,也坐不住那张龙椅。

「陛下。」管东禅再次站出来:「臣去请他。」

「你请不来。」新皇摆了摆手。

「谁能为朕请进武安侯?」祂在龙椅上问。

满朝文武,皆武安故旧,与其同殿为臣,就算没有交情,也至少脸熟。

但此刻无人开口。

安乐伯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

虞礼阳在研究丹陛上的龙纹雕刻。

「陛下——」管东禅忍不住又出声。

时间每过去一刻,姜望身后的人就会聚拢更多。

并不是姜望统一了如此广阔的人心。

而是齐国的子民,在这个国家,在他们错过的昨夜,做他们没来得及做出的选择。

给齐国百姓一万次选择的机会,一万次的结果都不会变。

新皇怀仁于天下,有远大的理想,无上的手段……但真正陪伴这个国家走过七十九年岁月,成就如今辉煌的,是那位先君。

终于新皇从龙椅上起身:「荡魔天君有大功于人族,朕当亲迎。」

满朝公卿,无论抱着何等目的,这时皆随君往。

浩浩荡荡的青紫之辈,涌出大齐帝国的政治中心,拥着新君,在一望无际的太乙天白玉广场上流淌。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走出队伍,右臂缠白。

而新皇从始至终并不阻止。

巍峨的紫极殿,沉默不言语。

紫极殿前的两堆蚂蚁,如潮涌相会,终见浪花千迭。

最后在那处最广阔的平台处,新皇停下脚步。

祂和姜望之间,现在只剩三十三级石阶,彼此相视,并没有言语。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但在过往的时光里,青石宫于外,有不止一次的注视。曾经那些同于雀鸟的目光,终于在今天,被姜望所感知。

朝议大夫宋遥开口:「荡魔天君带了这幺多人来。」

「吾皇新丧,岂能不重?」姜望回应这位旧相识:「倒是你身后的紫极殿,怎幺人这幺少。是你宋遥能力不足,还是你身前这位……德行不够?」

当初姜望去妖界履神临之责,经行济川,宋遥就一口一个青石宫,如今回想,这些年来,他想必串联了不少。但今日一见,成果实在有限。

宋遥道:「新君当朝,仁治天下,国礼从简。」

姜望仗剑在手:「我未见新君,见一逆贼尔!」

管东禅身燃业火,但阻于佛光。

宋遥还待再言,怅望人潮的新皇,也伸手拦住了他。

「朕以超脱视古今,未闻德胜之逆,唯见事败之贼。」

新皇俯瞰人间:「天下非我,朕当勤民听政,宵衣旰食,德泽人间,以正天下之非。」

祂看向姜望:「其实东华阁里,朕就在等你这位魁于绝巅者。奈何先君弃剑,而你为七恨所牵引。」

祂在展现祂的宽容,祂的周虑,祂无上的强大!

世上似乎没有祂不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什幺能够逃脱祂的掌心。

今日滚滚人潮,众生百态,似都掌中戏。

任何人面对超脱者都该是绝望的。

但姜望只问:「超脱共约你不用遵守幺?」

「愿堕其下,六合再证。」

新皇叹息一声:「所以你要弑君,应当等朕签署超脱共约之后再来——今何急也。」

姜望摇了摇头:「祀君岂有别期?」

他拔出长剑,但见寒光照雪:「杀贼……不得不急!」

这时忽有一道高声,响在宫城之外,人海之中。

茫茫人潮,又见新的潮涌——

「贝郡晏平,今来祭祀先君!」

晏平居前,晏抚居后,一前一后,代表整个家族的态度,亦如孤舟行来。

「臣……江汝默,祭拜先君!」

慈眉善目的今相,额亦缠白,为先皇戴孝。

「石门李氏,恭送先君!」

这却是一道颤颤的老声。

已经衰老非常的李氏老太君,拄杖缓行。其以雪带缠额,又缠白于右臂。

在她身后并排跟着的,是摧城侯李正言,摧城侯夫人韩兰思,以及辞别东华阁的东华学士李正书。

「吾儿凤尧,在冰凰岛为人族守海疆,身不能至,遥祭都城!」老太君不似当初那幺硬朗,身上戴着的青羊天契,无法为她赎回年华。但她使劲地喊,开口还是能够让人听见。

当代摧城侯全身披甲,双眸泛红:「逐风军上下戴孝,为先君而悲。臣李正言,代十万将士,来祭吾皇水酒一杯!徒然洒泪,不知复何言!」

「臣,易星辰——」

「易怀咏!」

「易怀民!」

「来祭先君!」

「宝树为国而死,淮安当京而失天子,何能及他?当哭于灵前,乞罪苍天!」

「法理不外,人情或缺。臣,陈符,当使天下知国礼,必先祀于先君,而后安国事。」

「臣,温延玉!臣——无以言之!吾皇……吾皇见此妖氛耶?!」

……

紫极殿中未朝者。

此时此刻朝先君!

所有人都明白,姜无量是超脱者,拥有无上的伟力,是无敌的存在。

但人们还是涌来。

人潮一涨再涨。

姜无量身后都是青紫,其中间杂右臂缠白者。

今日人海之中涉来祭君者,都是孝衣。

哪里是孤舟?

分明千帆竞渡,分明百舸争流!

最后姜望也举起手中的两枚虎符:「这是前线的镇军虎符——」

「青石宫里坐禅者,当知人心何在。」

「那些没来的,并不是支持你,只是顾全国家,忠于国事!」

「试问这龙庭……你如何安坐?!」

一直欲言而被夺言的捕神颜敬,这时右臂已然缠白,亦不作别语,只是将那铜铸号角前的力士推开,连同夔牛铸座一起,一把举起这足有千斤重的巨大号角,举对天穹!

呜——

悲壮苍凉的号角之声,响在紫极殿前。

颜敬心中无以言达的悲伤,以此声作为长泣!

「天下皆非……是朕之非!」

新皇站在高高的石台上,旒珠帘下仍然面浴光明。

「朕在冷宫里坐久了,总是隔着窗子看人间……不免把人数计作数字,把爱恨视为知见。心中斟酌着去权衡,其实感受并不深刻。」

「见此大潮。」

「始知民心何怨!」

「朕要多谢荡魔天君,多谢晏相江相,多谢我泱泱大齐,亿兆黎民……多谢你们予朕以当头棒喝。使朕知不足,而能有所益。」

新皇拱手在身前,对着这茫茫人潮,深深一拜:「此礼,拜于天下!」

「朕乃先皇嫡长子,武祖的血脉,以武夺鼎,志在六合,而后平等,而后极乐。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这天下之怨,朕也受得。朕以苦果自尝,必报天下以德。」

「朕不是天生圣贤,朕不能永远正确。」

「朕必一再躬省,追思先君、武祖乃至历代圣皇,但求往后,不伤天下之心。」

明王管东禅、朝议大夫宋遥、内官之首丘吉,乃至紫极殿中今日臣君者,也都随祂拜倒。

一片青紫,贵于东国。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谁能受超脱一拜?

大齐万万里,谁能受新皇一揖?

谁人福高如此?

这是当叫人海退潮的一拜!

但姜望在此时擡步。

「少在我面前罚酒三杯,画饼未来!」

戴孝而紫衣者,提剑而上阶:「你要自尝苦果,不是吞下这弑君的名声,说一句『朕德薄』,而是献首于先君灵前,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当你的理想不能实现,你所做的一切都被证明为错误——这杯苦酒,你才能称之为苦涩!」

人海随之潮涌。

茫茫的白,随这一袭紫衣,侵上紫极殿高高的台阶。

三十三阶如三十三天,新皇高上不可及。

民心一涌即覆堤。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周五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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