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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北境的雪线刚退下去,天却还没真正放晴。
空气里带着苔藓的腥气和湿冷的雾霭,这种湿意比冬天干冷的寒风更难熬,像是专门往人的关节里钻。
对旧北境贵族来说,这是依然是讨厌的季节。
披风总是沾泥,鞋底总是打滑,稍微不注意,风湿就会缠上膝盖和脊背。
艾琳娜夫人站在车阶上,习惯性地提起裙摆,明明台阶早被人擦得干干净净,她仍下意识地小心翼翼。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前方不远处,路易斯正抱着两岁的小女儿,另一只手牵着五岁的奥尔瑟斯,正低声安抚小家伙不要乱跑。
艾米丽挽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牵着八岁的弟弟艾萨克,像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
希芙穿着贴身皮甲常服,走在偏后的位置,目光随意却习惯性地扫过四周,与路易斯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一家人一字排开,在泥泞的北境春天里显得格外温馨。
岁月对艾琳娜夫人算得上宽容。
她的鬓角添了几缕银丝,却没有显出太多疲态。
只是北境的风霜让她总是比别人多想一步,不管是泥水,还是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城堡。
那是一座她跟着见证了四年多的城堡。
从最初路易斯摊在桌上的那几张草图,说到时候一起到城堡里住,反正建得大。
到第一块寒铁梁立在泥水中,再到今天,所有脚手架拆干净,主堡完整地立在眼前。
建成用了四年零三个月。
这期间,赤潮从一块新兴领地,变成了整个北境绕不开的名字。
而这座城,也从一堆别人眼里的玩票工程,变成了北境最大的奇观建筑。
韦尔主动上去开关门,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扳,齿轮咬合的声音立刻在门楼里滚动开来。
咔哒,咔哒,咔哒……
那声响沉重,却并不刺耳,更像是一头沉睡巨兽缓缓翻身。
厚达半米的双层城门在齿轮和链条的牵引下合拢。
外层是寒铁,内层夹着软木和隔热板,整扇门像一块黑色的墙,关上后将外界的风和潮气全部挡在了另一边。
最后一线光被门缝吞没的瞬间,外头的喧闹便像被人割断了。
世界安静下来。
只剩下脚下极轻的回声,和墙体深处某处管道里,水流缓缓通过的低语。
艾琳娜下意识地放松了手指,进门前她还紧紧捏着裙摆,生怕不小心沾了泥。此刻,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黑曜石铺成的地面一尘不染,没有泥点,没有积水,甚至没有暮春常见的返潮痕迹。
地面微微发暖,隔着鞋底也能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舒适。
「地热管道全天运转,用的是地底浅层热脉做循环,」走在前面的麦克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只要热脉不枯,整个城都是暖的。」走在前面的麦克介绍道。
这位工匠署署长、这座城的总设计师此刻背挺得笔直,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带着一整座城去领主面前交卷。
他明明已经在赤潮,甚至是整个北境,都位居高位,可在这一刻,神情里仍有掩不住的紧张与兴奋。
「大人、夫人,这边请。」
麦克抢先一步走在前面引路,步伐轻快得像个准备拿奖的小学生。
艾琳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从地面挪开。
嗅觉先恢复了。
门外那股黏腻的土腥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干燥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松木薰香和茶叶的清气。
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不是走进了北境主堡,而是走进了南方某座气候温和的小城。
艾琳娜望着路易斯的背影,心情微妙得很。
她想起六年前第一次来到赤潮时的那些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