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几乎每个人的羊毛帽子或粗布衣领上,都别着一根红色的布条,或是缝着一个粗糙的太阳图案。
「给我切两指宽的咸肉,再称一小包粗糖给孩子,今天是开春节,得让家里有点甜味。」一个身材魁梧的矿工掏出几枚磨损的铜币,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柜台上。
他旁边的同伴笑着打趣:「老汤姆,这么早就来买庆典的吃食?」
「那可不。」老汤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指了指远处行政厅塔楼上飘扬的巨幅赤潮旗帜。
「今年那么冷,要不是路易斯大人派来了皮特官,咱们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埋在冰冷的墓穴里了。这钱啊,花得痛快,这是庆祝咱们从死神手里逃回来!」
就在矿工们感叹的时候,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口传来。
皮特带着其他援助官正走在这条街道上。
他穿着那件深红色的赤潮制服,披风虽然有些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肩头的铜扣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皮特长官!愿太阳照耀您!」
「长官,这是刚烤的面包,您尝尝,别给钱!」
沿途的镇民一看到他,原本嘈杂的街市并没有变得安静,反而涌起了一股更热情的浪潮。
男人们脱帽致意,动作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真诚。
妇女们笑着举起手中的篮子,想把最好的食物塞给他。
孩子们则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胆大的甚至敢伸手摸摸他的披风下摆。
皮特微笑着一一颔首,礼貌地拒绝了礼物,却收下了那份沉甸甸的敬意。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麦香和烟火气的空气,胸膛里某种东西在微微发烫。
一年了。
皮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口那处不起眼的磨损,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一年前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
那时的寒砂领,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它像是一座哑巴的城镇,死气沉沉,连风吹过都带着呜咽。
他记得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赤潮的车队刚刚驶入镇口。
没有欢迎,也没有辱骂。
只有一双双躲在门缝、窗板和破烂篱笆后面的眼睛。
那些眼睛里是浑浊的、麻木的,更深处藏着一种像看狼一样的警惕。
那时候他和这些领民的距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近到他能闻到他们身上破旧衣衫散发的霉味,远到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只会用那种惊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紧紧关上门。
在他们眼里,穿着红制服的皮特,不过是另一个来剥削的老爷。
他们害怕他,像害怕寒冬和死神一样。
皮特没有退缩。
他想起了在赤潮学堂里,那位教官说过的话:「不要指望他们一开始就理解你,你要用行动,把你的规矩刻进他们的肚子里。」
于是他开始运用自己在赤潮学到的本领,一件一件地解决这片土地上的绝望。
第一件事,是让死掉的矿山活过来。
矿井被冰冷透骨的地下水淹没,旧领主的监工只会挥舞鞭子逼人下水,结果除了多了几具浮尸,什么也没得到。
皮特来了之后,没有挥鞭子,而是写了一封加急信给路易斯大人。
半个月后,几个喷着白烟的钢铁怪物被运到了井口——蒸汽抽水机。
当那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巨兽般日夜不休地将黑水从深井里抽出时,那些原本麻木的矿工全都跪在了地上,以为这是某种神迹。
「别跪了。」皮特当时站在泥浆里,大声喊道,「这是赤潮的技术!水干了,明天开工,有工钱!」
第二件事,是让人的脊梁直起来。
以往矿工们要背着沉重的矿篓,一步步爬出深坑,许多人不到三十岁腰就废了。
皮特调来了工匠署的人,沿着矿道铺设了一排排木制与铁皮包裹的滑轨。
当第一辆装满矿石的矿车顺着轨道轻松滑出洞口时,矿工们摸着那些轨道,手都在抖。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干活可以不用把命搭进去。
第三件事,是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钱去了哪。
这是最难的一步。皮特在行政厅门口立了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贴着赤潮统一格式的公开帐册。
每一笔税收、每一袋救济粮的去向、每一枚铜币的用处,都写得清清楚楚。
「以前的领主收税是抢劫,赤潮收税是规矩。」皮特指着帐册对围观的领民说,「你们交的每一粒麦子,都在这上面。谁敢乱动,监察司的刀就砍谁。」
当领民们看到那些数字真的变成了修好的路、建好的赤潮标准粮仓,变成了冬天分发到手里的口粮时,那层名为警惕的坚冰,终于彻底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