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几十上百年后,大汉变得地广人稠,你觉得后嗣之君会怎么想?”
刘继隆质问刘烈,刘烈哑然。
“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
刘烈沉默着说出这句前唐太宗李世民曾经说过的话,而这句话也适用于任何时代。
无所事事的人多了,天下肯定就会出现乱象,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随着这句话说出,刘烈又开口道:“您送给儿臣《天下舆图》,不就是想要解决这件事吗?”
《天下舆图》即刘继隆令人所绘的全球地图,不仅如此,他还令工匠制作了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各地大致地形如何都被他雕刻其中,尽管无法细致追究,但大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如今刘烈提起那《天下舆图》,显然是在说天下广阔,大汉若是人口稠密,便可征战四方,打下广袤疆土,然后移民实土。
其实刘继隆并未这么想过,因为他知道王朝中后期想要搞移民实土有多难,但他没想到刘烈误解了他的意思。
正因如此,他没有立刻回答刘烈,只是说道:“疆域太大便不好管理,若是分封诸国则重蹈春秋战国之覆辙。”
“以后的事情如何,你我父子预料不到,甚至某连身后之事都无法预料到。”
“某今日带你前来,只是想要告诉你,大汉有着这样的地方。”
“京察牵扯的事情太多,你虽然解决了难题,但群臣对你的态度却发生了改变。”
“接下来半个月,你便在此处好好看看,将阁内的东西都看个清楚明白。”
“朕回到洛阳后会下旨将你禁足半月,半个月后你再返回洛阳。”
刘烈没想到自家阿耶带自己来此地,竟然是为了做个样子给朝臣们看。
他虽然有心反驳,却也知道自家阿耶做得对。
只是在自家阿耶离开前,刘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阿耶,京察之中,儿臣查到了不少人,可赵英说您不让儿臣对他们动手,这是为何?”
“你觉得呢?”刘继隆反问刘烈,刘烈沉吟,但刘继隆却没有真的让他猜,反而是在他沉思后开口道:
“不可因水清而偏用,亦不可因水浊而偏废;需时则用,不需则黜。”
“如今的大汉朝还需要他们,因此朕才将他们保下来。”
“可若是日后大汉朝不需要他们了,汝可自行决断。”
刘继隆表了个态,刘烈闻言张了张嘴,半响过后说道:“您在临州留下的学说中,不是这么教导儿臣的……”
“临州吗?”刘继隆缓缓抬头,目光穿过阁内天井,仰望天穹。
“临州的学说是汉家根本,但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适当妥协并无过错。”
“天色不早了,朕也该回洛阳了。”
“这四年的京察让你成长了不少,朕不知道你日后如何,但今日你所说的这些话,朕很满意。”
“临州……”刘继隆呢喃着,嘴角苦笑,抬腿向阁外走去,背影渐渐佝偻。
在他即将走出阁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目送他的刘烈。
“临州教材开篇第一句是什么,末尾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面对这个问题,刘烈顿了顿,下意识开口道:“开篇第一句是天下为公,末尾的四个字是……”
他还准备说,却见刘继隆摇摇头:“这四个字,记在心底,日后理政时,每每挂念即可。”
没给刘烈询问的机会,刘继隆转身向左走出了阁门,而刘烈则是站在原地许久。
半响过后,他抬腿向前缓步而去,来到阁门与军械阁门前。
他看向了军械阁的门,却没有走进去,转身走出了阁门,而门外的玉辂却早已消失。
“殿下,您的住所在这边……”
先前开门的老翁跟了上来,为刘烈指引前路。
“多谢。”刘烈颔首回应,随后跟着老翁穿过街道,也见到了许多正在讨论学说的学子。
他们与刘烈年纪相差不多,却朝气蓬勃。
刘烈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而他们则完全没有注意到刘烈。
在他们走后,老翁也带着刘烈走入坊内,带到来到了处院子里。
“殿下,您未来半个月便住在此处,每日膳食由臣为您送来。”
“多谢。”
刘烈重复多谢,老翁见状便躬身离开了院门,而刘烈则是看着他远去,随后将院门推开。
院内是简单的简单的四合院,刘烈好似巡视自己地盘的动物,将院子逛了一圈,末了走入主屋书房。
书房的书架上有许多书籍,刘烈看了看这些书籍,表情突然错愕,伸出手不由将这本书抽出。
拿着这本书,他坐在了书房的椅子上,目光复杂的打开了它。
这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翻开首页,出现的赫然是昔年李商隐所写的《汉梁孝王世家谱系》。
在他打开这本书的同时,刘继隆所乘坐的玉辂则是缓缓向外行驶。
它缓慢驶出城池、关隘,最终驶回官道,并在最后出现在了洛阳城外的田野官道上。
尽管已经是寒冬十月,可在朝廷还没有开始募工的这段时间里,洛阳城外的百姓仍旧顶着严寒,手持农具在田里翻地。
“赵英、停下。”
刘继隆开口吩咐,驾车的赵英果断停下了玉辂,身后的羽林骑们也纷纷勒马驻足。
玉辂内传来脚步声,刘继隆拉开车门,不等赵英摆上马凳便走下了马车。
寒风凌冽,即便身上有大裘遮蔽寒风,却依旧感到寒冷。
田间,无数正在顶着寒风翻地的百姓纷纷停下眼前活计,目光看向了官道上的刘继隆,以及他身后的精骑。
在他们眼中,这是贵人的车驾,而在刘继隆眼中,他们却不只是大汉的百姓。
“陛下?”
赵英见刘继隆站在原地看着这些百姓,小心翼翼的上前呼唤。
“二郎,你说天下真的变了吗?”
刘继隆轻声开口,呼唤赵英为二郎。
这个称呼令赵英愣神,眼神不由得变得柔和,随后点点头:“变了!”
“天下百姓皆因为陛下而饱食,若无陛下,不知兵灾还将祸害百姓多久,又得死多少人。”
“你说变了……”刘继隆声音沙哑,却又看着眼前在寒风中干活的百姓,忍不住低下头来。
“今虽若此,然朕百年之后,大汉又与昔唐何异?”
“陛下……”赵英不知道自家陛下为什么突然这样,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到了难受。
不止是他,后方那些从天下各军中挑选的羽林儿郎,也尽皆感受到了难受。
“走吧,走吧……”
刘继隆抬起手,擦了擦略微湿润的眼眶,目光仍旧在田间百姓身上停留。
他昔年说过,十年平天下、十年致太平、十年养百姓。
如今前两条已经实现,兴许他应该在最后时间里,完成最后一条的承诺。
“陛下,某扶您上车吧。”
赵英躬身询问,刘继隆却摇摇头,看看了看远处的百姓,又看了看拉拽马车的六匹骏马。
“朕还没有老到骑不了马的时候。”
在刘继隆示意下,赵英牵来骏马,而刘继隆则在他搀扶下翻身上马。
感受着双手之中的缰绳,刘继隆目光眺望远方的洛阳城,抖动马缰向洛阳疾驰而去。
马蹄声零碎踢哒而去,赵英见状连忙上马,抖动马缰试图追上。
雒水的风雪不大,可他却似乎根本追不上刘继隆,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继隆消失在官道尽头。
风雪里,赵英似乎听到了前面有声音传来,起初很模糊,但渐渐便清晰了起来。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全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