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抛荒的土地越来越多,产出越来越少,可收取的赋税也越来越少。
当山里的平衡维持不下去,许多百姓就会成为盗寇,开始下山劫掠,破坏生产。
生产被破坏,衙门就要征税,衙门征税越多,落草的百姓就越多,最后形成恶性循环。
最后要么就是百姓被杀个大半,朝廷幡然醒悟,要么就是改朝换代,推举个不那么脏的新朝上来。
如今的大唐,正处于这种循环中。
曾经纳粮数百万的河南道和淮南道,如今纳粮百万都成了问题。
没人种地,更没人敢种地,唐廷的信誉在百姓面前,甚至不如村口盲流胡诌的牛皮有用。
所谓三年不征赋税的说法,更是像放屁一样,夏天许诺,秋天就开始征收赋税,把人往死路上逼。
正是这样的环境,才导致了河南、淮南等地虽然有足够的田地,却没有足够的粮食。
相比较下,刘继隆并没有做出太多改变,他只是紧盯吏治,做到了承诺的事情,便得到了百姓的拥戴。
关西的百姓不用担心开荒的土地被官吏豪夺,也不用担心还未种地,便要先要缴纳一笔丁税。
由于刘继隆限制吏员下乡,所以许多吏员只有在夏收、秋收前后才能下乡。
这点是刘继隆吸取朱元璋经验,制定的一套规则。
朱元璋规定官吏不得无故下乡,因为他见惯了元代官吏下乡,侵害百姓权益。
刘继隆吸取教训,只限制吏员离开所属的乡,并不限制官员,所以作为流官的官员可以随意探访民情。
加上汉军内部的吏员有上升通道,且每年毕业的小学学子数量不少,吏员也有相对应的工作指标,也受都察院监督,随时都有被裁撤的风险,所以不敢像唐代官吏一样侵害百姓。
“殿下常说,只要官吏不胡乱折腾,赈灾时稍微出点力,百姓自己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
张延晖的这话说出,始终沉默的张议潮也缓缓点头,似乎认可了这样的说法。
倒是张淮澄闻言微微皱眉,接着询问道:“听闻关西百姓十分支持刘牧之,难道这就是他能百战百胜的原因?”
张延晖闻言点头,解释道:“殿下每攻下一城,必开仓放粮,同时废除徭役,均分土地。”
“对于世家豪强占据的土地,也是选择赎买的方式将土地买到衙门手中,再均分给百姓。”
“是以百姓唯恐殿下作战不利,便是殿下没有征募民夫,也有百姓自发为殿下运粮,生怕朝廷卷土重来。”
说到此处,张延晖对张淮澄说道:“某觉得,殿下才是成大事之人,叔父为何不投殿下而去?”
“某……”张淮澄闻言苦笑,无奈摇摇头:“某以质子身份入长安,即便某想离开,朝廷也不会放某离开的。”
张淮澄没把话说完,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张议潮,毕竟张议潮年迈,身边需要人主持族中事宜,所以他不能轻易离开。
“阿耶!听闻有客上门!为何不唤我兄弟二人回来?!”
忽的,堂外响起了叫嚷声,门口的张氏族人也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两个身高五尺五六的青壮走入堂内,大腹便便的外表,使得五官都变得圆润了。
此二人,自然就是前往太原,被崔铉与王铎玩弄鼓掌的张淮鼎与张淮铨了。
瞧见二人,张议潮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眼神变得冰冷。
张淮鼎却不以为意,只是一眼便看出了张延晖的身份:“汝是长安来的,这相貌……莫不是阿兄的孩子?”
“侄儿延晖,参见二位叔父……”
张延晖自然是知道张淮鼎二人的,不过他们在刘继隆口中风评不佳,所以张延晖也不敢与他们说太多有关关西之事。
“果然是阿兄的孩子。”
张淮鼎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议潮见状面色冷了下来,沉声道:“延晖是跟随长安使团而来。”
他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眼下多事之秋,如果张延晖是张淮深派来洛阳的,那朝廷大可毫无负担的以张延晖为质,以此威胁张淮深。
不过张延晖是刘继隆派来的人,那朝廷就得好好掂量了。
张淮深兴许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派张延晖前往刘继隆左右,借助刘继隆的力量来让张延晖认识到朝堂险恶。
“原来如此,延晖侄儿,快与叔父说说归义军的事情。”
得知张延晖是刘继隆派来的人后,张淮鼎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热情的让张延晖有些不适应。
不过对于张淮鼎的问题,张延晖倒也没有拒绝,毕竟他本来就要与张议潮他们说如今归义军的事情,只是前番岔到了关西的民生事情罢了。
“如今归义军改旗易帜,殿下已经派遣官员接管河西、安西、北庭等处,并迁徙十数万人口来充实诸州县。”
“在殿下支持下,阿耶于去岁入冬时分收复焉耆、龟兹二镇,于阗与仲云也向阿耶示好。”
张延晖的话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张议潮都忍不住道:“连龟兹和焉耆都收复了吗?!”
“收复了,并且殿下已经决定发配一万四千余人戍边龟兹、焉耆。”
张延晖肯定的答复,让张议潮忍不住叫好:“好好好,收复了就好,终于收复了!”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仍旧记得六十二年前的那夜,他的父亲失魂落魄走回府中,痛哭流涕。
当时他年龄尚幼,不明白那夜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吐蕃高官带来了安西都护府覆灭的消息。
龟兹城的陷落,代表着大唐彻底丢失了陇山以西的疆土,也代表了汉人失去统战价值,吐蕃人可以随意欺辱河西汉人。
张议潮想要起义的心,就是在那一夜埋下的。
纵使后来他得到吐蕃看重,甚至被准许前往逻些城参拜,可他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推翻吐蕃的统治。
六十二年过去,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且在刘继隆、张淮深的帮助下,甚至恢复了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
“若是阿耶能瞧见,肯定会十分高兴吧……”
张议潮想起了自家父亲,而张淮鼎这时却打破了这份喜悦。
“改旗易帜?阿兄怎么能这么做?!”
张淮鼎生气看向张延晖,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安西和北庭,他只知道瓜沙甘肃伊五州都是他们张家的。
原本他还想着,凭借河西五州,他日后归顺刘继隆,也能取得一个不错的地位。
但如今看来,他的计划还未开始变已经宣告破产,而这份功劳,毫无疑问落在了张淮深身上。
“你阿兄怎么做,还不需要你指指点点!”
张议潮用手杖重重砸在地上,原本喜悦的心情,被张淮鼎一句话给彻底破坏。
张淮鼎见状却根本没有住嘴的打算,口无遮拦道:“五州都是您打下的,阿兄只打下了西州和庭州,凭什么……”
“你给老夫滚出去!”张议潮拔高声音将其打断。
张淮澄眼见这对父子吵得不可开交,当即起身对张淮鼎作揖:“阿兄,此事日后再议吧。”
“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淮鼎瞪了一眼张淮澄,气愤的转身离去。
张淮铨见他离开,顿时也不好意思留在原地,只能跟着他离去。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延晖觉得有些尴尬,张议潮则是收敛脾气,对他安抚道:
“你阿耶做的不错,眼下河西正需要支持。”
“牧之虽说心善,但我们也不能一味索取,那样只能惹人厌烦。”
“改旗易帜后,牧之帮起忙来也更得心应手,沙州那些家族也会因为牧之的插手而变得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