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奉先闻言,身体一僵,他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回————回陛下,臣————臣等无能,倾力搜寻数日,仍————仍无公主殿下确切消息————」
「废物!」耶律延禧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抓起案上一份奏疏就欲掷下!
萧奉却提高了音量:「陛下息怒!臣————臣正要禀报!边关传来密报!」
他喘着粗气,不敢有丝毫停顿,生怕被打断:「!数日前————曾见————曾见公主殿下手.————手持陛下御赐的九龙————强行闯关————看.方向————竟是————竟是南下去了!似乎————似乎入了宋国地界!」
「什幺?!!」
耶律延禧如同被毒蝎蛰了般,霍然从胡床上弹起!
方才因国事积压的怒火瞬间被这惊天消息点燃,化作焚天的暴怒与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萧奉先,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南————下?!宋————国?!她————她去那里做什幺?!难道是————难道是去找————找————」
殿内死寂,唯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天寒地冻,官道上的浮土都冻得梆硬。
西门大官人一行人马出了曹州城,顶风冒雪,行不多时,便到了那游家庄左近。
好个游家庄!
远远望去,虽无那琼楼玉宇、画栋飞甍的显赫气象,却端的是一尊盘踞在茫茫雪野里的巨物!
庄墙高耸,厚实得如同城墙,连绵数里,黑、沉甸甸地趴伏着,活似一头在雪地里蛰伏了千年的土龙,只待时机便要翻身噬人。
更惹眼的,是庄门前那一片喧腾滚沸!
偌大的空地上,竟搭起了数十座暖棚。
粗木为骨,厚毡做肉,棚顶压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如同雪地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堆灰白色大蘑菇。
各色马匹、骡子、大车、小轿,乱糟糟挤作一团,马嘶驴叫,车轴辘辘,活脱脱一个风雪骡马大市集!
几十个穿着青布短袄、戴着瓜皮小帽的精瘦小厮,寒风里穿梭得飞快,高声吆喝着:「沧州的爷们儿这边请——!」
「清风寨的好汉,第三棚暖和——!」
「哎呦喂!太行山的英雄慢些走,马交给小的!」
大官人这队人马,健马雄壮,刚到近前,立刻就有个眼尖腿快的小厮,搓着手,哈着白气儿迎了上来。
这等在江湖门槛上讨生活的油滑小子,一双招子最是毒辣!
他目光如刷子般在大官人身上一扫:
身上那件深绛紫色的绳丝棉袍,暗八仙纹样透着不动声色的贵气;
胯下那匹高头骏马,神骏非凡;最最扎眼的,还是大官人肩上那件御寒的斗篷!
看外面,不过是石青色的羽缎面子,光滑挺括,风雪难侵。
可那内里的玄机才叫惊人一竟是整幅的紫貂里子!
那貂皮色深紫近于墨黑,一根根毛尖上跳跃着银灰色的毫光,绒毛丰厚细密得如同上好的锦缎,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这等货色,寻常富户能得一小块做个暖手筒已是了不得,此人竟拿来做整件斗篷的里子!
这小厮肚子里那点见识立刻翻腾起来:这绝非等闲人物,定是豪富巨贾,或是那等手眼通天的体面人物!
「哎哟喂!贵客辛苦!风雪忒大,冻煞个人!」小厮笑得越发谄媚,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敢问贵客是打哪座宝山、哪家洞府来的金身?小的好给您引路,寻个暖和地界歇歇脚,喝碗热酒驱驱寒气!」
大官人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如鹰,在那些暖棚前悬挂的各色标识上飞快扫过一五花八门,尽是些绿林草莽的记号...!
可于自己来说,睁眼瞎,又没混过绿林走过江湖,谁知道哪跟哪!
正待回头问问身后那些护院,心头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吐出几个字:「————京城,花子窝。」
那小厮一听,脸上的笑容「唰」一下炸开了花:「哎哟我的爷!原来是京城花子窝的贵客!巧了!真真是巧了!您家几位爷前脚刚到,热茶还没喝透呢,就在东头那座挂着红穗子的暖棚里歇着!您瞅瞅,这缘分!快请快请!小的这就给您引路!」
「花子窝————的人————已经到了?!」
大官人心里猛地一沉,这花子窝还真来人了,还偏偏赶在了自己前头,撞了个正着!
众目睽睽之下,此刻若转身退走,岂非不打自招?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官人脸上挤出一个「果然如此,合该如此」的淡然表情:「嗯————带路。」
在那小厮殷勤得引领下,大官人一行朝那挂着刺眼红穗子的暖棚走去。
暖棚厚厚的毡帘被小厮用力掀开「呼!」
一股子浓烈、浑浊、滚烫的热浪扑在众人脸上!
棚内地方倒是不小,当中一个硕大的炭盆,烧得正旺,红通通的炭火跳跃着O
围着炭盆,或蹲或坐或站,挤着十来个汉子。
这些人穿着虽也是棉袄劲装,却浆洗得发白,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个个精瘦剽悍,眼神贼亮,透着股草莽的凶悍和市井的油滑!
那十几道警惕的目光,「唰啦」一声,齐整整钉在了刚进来的大官人一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