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月娘争宠女人心,太师府来信

大官人顿了顿:「帮闲有帮闲的道。他能从爷指缝里抠出油水,是他的本事。为人处世,顶顶要紧的,是掂量清楚自家能吃哪碗饭。锅里有饭,大家分着吃,锅才能做大,锅里才常有热乎食儿。」

「切莫眼红心热,看见人家碗里有肉,就犯浑去砸人家的饭碗!砸了人家的,你这碗就能盛满了?仔细连锅底都砸穿了,大伙儿一起喝西北风!」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帘外:「常七幺,看着是比应二老实本分,忠心,知恩图报,可他那份老实底下藏着怯懦,脸皮薄!」

「许多场面上的勾当,台面底下的腌臜事,他做不来,也不敢做。非得应二这种脸皮厚过城墙、心肠硬过铁石、浑身抹油的滚刀肉,才使得开,摆得平!」

暖阁里炭火正旺,大官人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仿佛也浇旺了他胸中一团无形的火。

他目光灼灼,穿透氤氲的热气:「傅先生老了,总有退去的一日。常七年轻,识得几个字,行文也有几分规矩,倒是个意外之喜。」

「爷我这偌大的家业,日后还不知要添多少营生!帐本里的乾坤玄机,那些弯绕纠葛的关节,总得有个心明眼亮、又忠心知恩的伶俐人儿去接手。是骡子是马,且牵出去遛上一遛便知分晓。」

大官人顿了顿,接着说道:「爷我并非那等簪缨世胄,有阖族子弟济济一堂可供拣选!也不是清贵文宗,振臂一呼,天下自有无数读书人望风影从!」

「爷我有的,就是清河县这口大泥潭里,这些在泥里打滚、在刀尖上舔血的泼皮帮闲!」

「汉高祖刘邦得天下,身边站着的都是些什幺人物?」大官人目光如电,扫过垂手侍立的玳安:「燕王卢绾,不过是他沛县老家一个斗鸡走狗的泼皮发小!赞侯萧何,不过是个县衙里管文书的主吏掾!平阳侯曹参,起家时就是个管牢狱的刀笔小吏!舞阳侯樊哙,一个杀鸡屠狗破落户而已!绛侯周勃,平日里编养蚕的竹器,谁家死了人,他就去吹吹打打混口饭吃!汝阴侯夏侯婴,厩司御管马的小官!」

大官人笑道:「看看!都是些什幺货色?不都是当年沛县街面上滚刀肉似的泼皮帮闲!」

「你道那说书的口中,为何开天辟地的雄主身边,总能冒出神机妙算的军师、万夫莫敌的猛将?」

「真以为是帝星转世,将星降临辅助?」大官人摇了摇头:「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在尸山血海里,跟着他们的主子一刀一枪、一步一个血印子滚出来的!犯了无数的错,累积了数不清的经验,才熬成了人精!」

他自顾自说得酣畅淋漓,唾沫横飞,全然没注意到一旁侍立的玳安。

这小厮一张脸早已褪尽了血色,脊背上的冷汗更是瞬间浸透了内衫,紧紧贴在皮肉上,冰凉刺骨。

他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惊雷滚滚:「我的亲祖宗!大爹这是——竟敢拿自己比汉高祖?这话但凡漏出去一丝风儿——」

「怎得了?」大官人察觉到玳安的异样,眉头一挑。

玳安慌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没——没怎幺!大爹!小的——小的要告退了!」

「站住!」西门庆被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弄得一愣,「去哪里?」

玳安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爹!小的去武场!今日武二爷还没操练小的站桩打拳呢!没挨武二爷的巴掌,小的浑身骨头都痒得难受,像有蚂蚁在爬!实在熬不住了,这就去武二爷赏顿打!松松筋骨!求大爹恩准!」

大官人笑道:「今日是撞了哪路太岁,还是灌多了黄汤?平日里听见武二」两字,恨不能钻茅坑躲上三日三夜的主儿,今日倒发起失心疯,自家把热脸往那铁巴掌底下凑?」

玳安那敢说自己也想进步,刚待支吾,只见平安弓着腰,一溜小碎步急急抢进来,手里擎着一封书信,喘息道:「大爹,京里翟大管家差急脚递送来的书信,刚到,半点不敢耽搁!」

大官人一听「翟大管家」四字,神色登时一整,知道轻易不会来信,挥手道:「念来我听!」

平安展开书信,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道:「西门大人台鉴:见字如晤。

前番所托之事,不过琐务,大人自可徐徐图之,不必萦怀。然则————」

平安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小心,「此番差遣,所托之人,务必是那等身家清白,行止端方,能经得起内宅法眼」审视的人物!」

「若寻得那等根基不稳」行藏有亏」的浮浪女子,只怕床头人若道半个不字,便如河东狮吼,前功尽弃矣!」

「此乃肺腑之言,万望大人体谅兄弟这惧内」的难处,千万、千万!务必思虑周详,要过得了内人」这一关,方是长久稳妥之计!切记!切记!」

玳安听了,忍俊不禁,拍膝笑道:「怪道!怪道!想那翟大管家,何等人物?太师府里执掌乾坤的大拿,便是那等威风,竟也是个怕老婆的!真真应了老话儿,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旁边平安听了,凑趣儿插嘴道:「哥说的是!天底下爷们儿,哪能都似咱们大爹这般英明神武,治家有方?恁般手段,才镇得住后宅乾坤哩!」

玳安一听此言,心头那把无名业火「腾」地就窜上来了,暗道:「好个狗才!这等奉承主子的体面话,向来是老子嘴里讨巧卖乖的营生,今日倒被这厮抢了先!莫不是翅膀硬了,要反了天去?」当下把眼一瞪。

却见那大官人端坐椅上,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摇头道:「休要聒噪。此信之中,有两处关节有些矛盾。」

大官人语调沉稳:「其一,若真个不急,何必巴巴儿写信来,专提莫急!」?当真不急,只消续写后文即可。单此一句,非但不是不急,反是意在催促。」

顿了顿,声音微沉:「其二,以翟管家之身份阅历,若仅是惧内,这些条件当日交代便是,何须时隔多日,再行书来交代」?」

「这交代」的事情,这分明是递话儿给爷听一太师那头对爷的考较将近了!」

「叫爷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事儿办得滴水不漏,漂漂亮亮!若有一丝儿差池,莫说前程,只怕连先前下的功夫,前功尽弃!

玳安听了大官人一番分析,拧着眉峰,嘴里嘟囔道:「我的大爹哎!这些个上头」人物,说话恁般弯弯绕绕,七拐八拐的!藏着掖着,跟猜灯谜似的!

有啥话,爽爽利利,直筒筒说出来不成?偏生要人费这个脑筋!」

大官人闻言,不由得抚掌大笑:「你道那翟大管家,凭什幺能坐稳太师府头等管家的金交椅?凭的就是这份谨慎」二字!他既有心行这等暗中助力之事,岂肯落下半点儿笔墨把柄,授人以口实?书信往来,落在纸上的,自然要滴水不漏,让人捉摸不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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